保和殿的正西有一座门楼,叫做崇楼。崇楼的西边是一片蓝瓦建筑,房间都不大,被一道道红墙隔成若干个小院。这里以前叫做清宫造办处,汇集了当时全国最有名的工匠,宫中的各种上档次的器物都出自此地。珐琅器也好,玉器也好,木雕器也好,若说出自清宫造办处,价值会猛翻几番。
这片红墙蓝瓦的房子里,工匠换了一代又一代。如今,修复文物的师傅们成了这里的主角。修复书画和丝织物的师傅们主要在这里办公。南三所、西三所则聚集了其它门类的师傅们。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的空间并不大,跟大名鼎鼎的造办处很不相符。宫墙高,院落小,显得光线有些昏暗。周围很肃静,若不是墙角有停放的电动自行车,很难想象这里有人办公。
在一间比较宽敞的房间里,我见到了传说中的王师傅:六十来岁一个老头儿,头发花白,在老花镜的衬托下显得沉稳儒雅,每一道皱纹里都透出匠人气息。
王师傅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应该是两个徒弟。像王师傅这个年纪的人,除了正常工作以外,带徒弟也是日常工作之一,因为技艺要一代一代传下去。故宫里需要修复的文物太多太多了,即便连续不断的工作,也需要几个世纪。技艺传承成了一项必不可少的任务。
王师傅对我和小季的到来没有在意,依旧做着手上的工作,偶尔和两个徒弟讨论几句。
我很知趣的没有说话,小心翼翼站在角落里,尽量把自己当成空气,尽量不打扰对方的工作。
看得出王师傅在临摹一幅画,这幅画已经完成了七八成,大概的轮廓已经有了,正是那幅骷髅图。
看这意思,王师傅他们不止临摹了一幅,难怪小季能搞到手。我毕恭毕敬地在旁边站着,心里寻思着能不能也搞到一幅,拿到潘家园一出手,大把的钞票就能流进腰包。机不可失,今天说什么也不能空手回去。
我心里有了小算盘,整个人都变得殷勤起来,麻利地给师徒三人沏茶倒水。见茶几上有火龙果,赶紧剥皮切成小块儿放在碟子里,用牙签一块一块地插好,随手就能拿来吃。
王师傅真就抿了几口茶,还用牙签插了火龙果放在嘴里。两个徒弟见状也都喝起了茶水。气氛一下子显得亲和了不少。
我窃喜,讨画的事情有门儿。
“你就是张菩提吧?”那个男徒弟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对呀,你咋知道?”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男徒弟不以为然,继续低声道:“我还知道你是胡教授的高徒。”
我心中腹诽,我怎么成了老胡的徒弟了,我可从来没承认过。“老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咱俩素不相识啊。”我继续问道,这才是我关心的。
“雕漆脸谱那么大的事情,我会不知道?连我师父都知道你。”男徒弟回答道。
原来如此,敢情雕漆脸谱的事情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还有人记得。
“对了老弟,你们画的骷髅图什么来头?”我主动把话题扯过来,希望能讨一张临摹品。
“它有名字,叫‘骷髅幻戏图’,宋代李嵩的作品。算起来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我点点头,表示受教了。随后又问道:“你们临摹它做什么,展出吗?”
“当然不是,骷髅幻戏图这幅画有些破损,我们最近的课题就是给它修复。在修复真迹之前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最重要的前期准备就是临摹。要一比一等比例临摹原画,跟真迹的相似度接近百分之百以后才能动手修复。前期的临摹是重中之重,为此我们已经准备了足足一个月。总共临摹了有十来幅吧,现在越来越接近真迹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动手修复原图了。”
我的小心脏怦怦直跳,临摹了十几幅,送我一幅总不是难事吧。我再次给王师傅满上茶水,刻意套近乎。
王师傅稍微顿了顿手上的动作,说道:“你就是张菩提?”
我赶紧点头:“是的。您也知道我?”
王师傅眼睛盯着半成品的画卷,继续说道:“老胡说你灵性十足,索性就现场考考你,说说对骷髅幻戏图的看法吧。一千年来,对于这幅画的理解可谓见仁见智,你有什么特别的见解呢?”
“我…”我一时语塞,说实在的,我对这幅画真没什么兴趣。之所以大老远跑过来,完全是为了讨一幅画换钱。至于见解,一点都谈不上。
见我吞吞吐吐,王师傅还以为我有什么独特却又说不出口的见解呢,索性放下笔盯着我往下说。
旁边的男徒弟、女徒弟,包括小季,几双眼睛齐刷刷盯在我身上。
我像一个没有完成作业的孩子,却又必须马上把作业交出来。那种赶鸭子上架的窘态很难受,难为老胡还对别人夸我灵性十足,我特么灵性个屁。
“我…我是这么理解的,骷髅代表的是死人,女人和孩子代表的是活人,一死一活、一阴一阳。男人本来是代表阳的,但是他死了,成为阴;女人本来是代表阴的,但是她活着,成为阳。阴阳有时候并非绝对,可以相互转换。”情急之下,我只能信口胡说八道,反正没有固定答案,怎么说都似是而非。
王师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老生常谈,这种见解古而有之,算不得稀罕。”他又看看小季,想听听她的见解。
小季似乎跟王师傅很熟,很直接地说道:“我没有见解,一幅画而已,除了有点吓人,没什么可说的。”
王师傅点点头:“很好,没有见解,本身也是一种见解嘛。”
我暗暗好笑,女孩子到哪也吃香啊。我说了半天,落个老生常谈,她什么也没说,反倒落个好评。哪说理去?
“王师傅,您的看法呢?”我斗胆请教王师傅对这幅画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