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跟蚁后相处,大概一言不合就有可能掉脑袋。我心想,既然蚁后让我说真话,那我就照实说好了。以她这样的本领,不会分不清真假吧?
“你……你是真的很漂亮。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
“只不过模样,模样和人类有点……有点不一样。至少,我从来没有见过长……长翅膀的人。还有,我想知道,卢爷爷,卢爷爷是不是很喜欢你?”
当我鼓起勇气说完这句话,身上已经除了不少冷汗。
蚁后听了哈哈大笑。
“你认为,我是人还是妖?”蚁后的笑容消散,忽然起身,朝我飞了过来。我目瞪口呆,一方面想着,蚁后没有穿衣服,一方面又想着,她会不会将我扑倒然后吃了我。
果然,当蚁后飞到半空中的时候,除了背上多了一对翅膀,她和正常的女人完全一样。女人该有的东西,她一定有,女人没有的东西,她当然也没有。
“看清楚了吗?”蚁后问我。
我这下才清醒过来,忙使劲将眼睛闭上,心里学着水儿的模样,小声念着:“罪过!罪过!”听我在念叨。蚁后再次笑起来,笑得那么痛快。
好一会,我感觉她在小声抽泣。
“你知道吗?你是第二个看过我身体的人类。如果卢郎还在,他一定也会为我的举动感到高兴。很多年以前,在我还很丑很丑,被人当做妖孽驱赶和追杀时,卢郎一次又一次地鼓励我,他说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我静静听着,依旧不敢睁开眼睛。
蚁后慢慢朝我走来,我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却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和闻到她的体香。
“小兄弟,你再说,我是人还是妖怪?”
我吞吞吐吐说:“是……是精灵!”
蚁后听了,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随后,用一种诱惑的口吻问道:“如果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称为精灵,这个男人一定很喜欢这个女人。我确实不是什么妖怪,我只是一个得了怪病的女孩,被世人抛弃,然后遁入第一世界,被蚁族所救而已。既然现在,你觉得我漂亮,我也告诉过你,自己是人类,那么,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这句话,直接把我吓得跌坐在地上。
“不可以?”蚁后又问。
我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以后饱满而雪白的胸脯,以及碧玉一样的酮体,一时间神魂颠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见我一副呆笨模样,蚁后又是一阵笑。笑着笑着,她就开始嚎啕大哭。口里念着:“卢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先我而去!”
说着,猛一个翻身,人已经飞到卢瞎子的棺材上面去了。
她俯下身子,整个人爬在了棺材之上。
就这样,我看着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骑在一口棺材上面,她用她的手紧紧抱着棺木,又是抓又是亲的,好一会,她的身体才停止挪动。接下来,整个蚁巢里,万籁无声。
蚁后仰面躺着,看着空洞上面的云。
那云,依旧洁白无暇。
“山有木兮木有竹,风吹竹兮竹叶动。我心动兮我心悲,雁不见兮雁已飞……山有木兮木有风,心不动兮心不痛。尔已去兮我也去,永不归兮永不归……”蚁后轻轻吟唱。这支歌谣,卢瞎子临终前唱过,蚁后第一次到龙山屯的灵棚看望卢瞎子,也唱过。
等歌声停了,蚁后才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我,梦呓般说道:“那年的雪下得很大,很大。我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农村到城市,又从城市回到农村,天地之大,数十年间,竟没有一户人家,能够收容我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女孩。”
说到这里,蚁后用一只手撑在棺材上,坐了起来。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你若虐待她,可以虐待一年、两年。等她长大了,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或者报复你。可是,你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种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吗?无论岁月如何改变,她永远只有六岁!你肯定不相信,可是,在遇到卢郎以前,我一直都是这样一种小孩。一个得了怪病,全身雪白的小女孩,一个稍微不注意,就会闯祸的扫把星,你可以想象,几十年的时光,她究竟该如何度过。”
这番话,太令人感到震惊。
我一句话也没有问,只坐在地上静静听着眼前这个神奇女人的讲述。
“你无法明白一个人心里的怨恨究竟有多深……直到现在,我的心里,除了对卢郎的爱,还存在着对世人的恨。”说着,蚁后手一挥,一张照片朝我飞了过来。
“这是大鼻子尼男替我拍下的。”蚁后说。
我伸手将照片接住。
这是一张上世纪最古老的那种黑白照片。虽然是黑白照,我依旧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光着身子,头发邋遢的小女孩,浑身都是伤痕……
如果不仔细看,我几乎认为她就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问。蚁后左手引了引,将照片收回。她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说:“你是否听说过,很多年前,龙山屯的煤矿经常莫名其妙出现事故,很多矿工被压在了山体里面,连尸首都找不到?没错!那就是我干的。数十年的漂泊,积压在心里的怨恨,渐渐化成了一股强大力量。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能够吐出一种云雾状的液体,它们可以将一个成年男子束缚住,并且慢慢腐蚀。拥有这样的能力以后,我开始疯狂报复人类……”
对于蚁后曾经的疯狂行为,我保持缄默。我不是蚁后,没有经历过她的经历,自然无法理解她所做的一切。现在,我只能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一个人长期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被人唾弃,被人虐待,思想就会变得很古怪。当我拥有足以报复他人的能力时,我却是那么的渴望再次被人虐待。你无法想象,我白天装作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光着脚丫子,穿着破衣服,挨家挨户去讨东西吃。我喜欢别人将我拒之门外,也喜欢他们放狗追我,叫我怪物。每次受到凌辱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是多么的兴奋。因为我知道,这些欺负我的人,夜里就会莫名其妙失踪,或者死去!”
蚁后顿了顿,当她说到“死去”两个字时,蚁巢里顿时响起一阵“嘎嘣嘎嘣”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发现蚁后紧咬牙关,两只手十根手指头变得像鹰爪那样锋利而坚硬。
“直到有一天,矿上来了一位年仅10岁的小哥……”
蚁后的表情突然由愤怒变成陶醉。
“那天的雪,下得真大。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远远站着,一个食堂的老头,拿着一米多长的铁勺,凶神恶煞跑过来准备将我赶走。我还记得他挥舞着铁勺,吼着说,走开!哪里来的叫花子?又丑又脏,站这里像个鬼一样,叫人咋吃呢?”
另外一个老头则说:“你说,会不会是陶家的人?”
“陶家的人?陶家不是全都搬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