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家乡毛家坪狭窄小河直下,一步踏到甘岔湾,河道猛然开阔,是为滑河沟,再往下就是黄家沟、张家峡,经红寺、细巷,直抵静宁县城。
甘岔湾、梁家河一线,是古北地、天水二郡交界,直至近代仍分平凉、巩昌二府。甘梁两边,鸡犬之声相闻,民俗风情迥异。古来民情繁杂、战乱纷沓,逸闻趣事,一捞就是一大把。雷劈北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虽久远得不知年月,但滑河沟由此得名,却一直流淌在人们的记忆中。尚有遗迹历历,观者唏嘘。
话说甘岔湾有个王员外,家有良田百顷,骡马成群,丫鬟奴仆,不计其数,长工短工,往来无穷。王员外有家产数十万贯,人称“王十万”。甘岔湾北山下有一条车马道,以道为界,山上住的是穷人,川里只有王十万几出几进的庄院。
相传王十万家独有一种大红糜子,粒大皮薄,碾成米做的米黄馍馍,香糯可口,凉滚水泡一碗,耐饿解渴,妙不可言。王十万为人吝啬,为了不使糜种外传,把沟北岸的几十亩川地用黄土打墙围起来,专种糜子,人称王十万家的“大糜圈”,每到收糜子季节,派专人看守。
某年麦黄时节晌午,王十万正提着烟袋看伙计割麦,车道上走来了一个老叫花子,弓腰驼背,疮痂疤癣,有帽无鞋,破衣烂服。
老叫花子不要银钱,只要王十万一碗米黄泡馍吃。有个伙计刚泡好一碗要给,被王十万劈手夺下:“我王十万家有十万,没有一口闲饭。要吃我一碗泡馍,得割麦子十茧。”虽经老叫花子再四央求,王十万就是不给一碗泡馍吃。
老叫花子无奈,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曾也有万贯家财,无奈现在却是乞丐,罢了罢了!”说着扬长而去。
王十万望着老叫花子的背影,指着笔直的北山峁峁顶发誓:“若要穷我王十万,除非雷把北山峁峁顶劈成个大豁岘。”此时老叫花子已经沿着车道走远了,不知听见没听见。
这晚后半夜,熟睡中的人们被一声炸雷惊醒,但见甘岔湾北山的峁峁顶上,雷鸣电闪,大雨倾盆,直下了两个多时辰。
天亮了,峁峁顶一分为二,中间出现了一个大豁岘,川中间的王十万的庄院,也被水吹得没了踪影,只有“大糜圈”的几堵高墙,悬立在新河岸的边上。
张家峡的人传讲,天发亮听到大河响,有人起来捞浪渣,看到大河中,王十万家小姐的三层绣楼上的灯还亮。(雷劈北山/荒园主人)
透天书
“米面石湾,米面石堡,莜麦面豆面和上土,堡子塌了就受苦。”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流传在会宁杨集与静宁红寺交界一带的一首儿歌。
沿西南公路从华家岭顺山势一直往下,在静会交界处有个地方叫双城岘,从双城岘往东北走三两里地,有个小地名叫米面石湾,米面石湾山顶有个塌堡子叫米面石堡。米面石堡的来历有这样一段故事。
民国初年,米面石湾因为在双城岘的山背后,当时就叫做背后湾,那时候由于山高地陡,长满酸刺,没有多少耕种价值,基本上是未开垦的原始地。
后来距离米面石湾五里地的赵家湾出了个小地主,由于附近三个大庄口的地主都卖地抽大烟,而他偏偏却是买地种大烟,高价雇人割大烟熬大烟,所以没几年,方圆三大姓的几百亩土地都归了他,倒积攒下了粮米千斗,钱银无数。由于人勤劳,会经营,待伙计也好,人称“大善人”。
民国二十五年过红军,红军拉了大善人的一个伙计领路去蒿店,临走给了大善人和伙计各六个银元,大善人没敢要,红军就把十二个银元都给了伙计。就这件事,大善人一直想不通,想来想去就得了病,竟然卧床不起,掌柜的大权便交给了独生儿子。
谁知小掌柜的却是个不成器的材料,整晚点着清油灯看闲书,鸡叫才睡觉,大干粮会才起床,领着伙计去耕地,不管多大的地块,不到中午却说耕完了就回来,经常这样。老掌柜的大善人觉着奇了怪了,就挣扎着起床,让伙计抬在太师椅上,在近处的地里转了一圈,结果发现每埫地都是横竖随便耕几行,纯粹没有个耕地的样子,气的大善人当场上气不接下气,回到家质问小掌柜,小掌柜却很不在乎:“这地是迟早要往小里划的,不如我趁早划了。”听了这话,大善人气的说不上话来,不久便一命呜呼了。这大概是民国三十年左右的事情。
小掌柜真正当了家,几乎不理家事,眼看着光阴一年不如一年。民国三十二年闹春荒,小掌柜做了个任何人都不得其解的决定:要在背后湾的山顶上打堡子。
那时候由于战乱频仍,堡子到处都是。堡子分私堡和官堡,私堡较小,临时避难用的,一般在大户人家的本庄上。官堡较大,一般在几个村落的结合地,并且在地势险要的地方上,里面多有防御工事。要在五里远的地方上打私堡,遇事跑也跑不到,并且距离大路也近,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一天管饱五顿饭,每人一年一套单衣一套夹衣,虽然工钱低得很,由于跌了年成,自愿打堡子的人还是多得很。
堡子打了一人高,更大的笑话又出来了。小掌柜的要用面和土打堡子。小掌柜的拿出了自己家的成千斗杂粮,分给附近的穷人,叫石磨磨碎了,不用罗,直接背来,按照面六土四和匀,再撒上发面用的灰水,浇上开水,浸泡一天一夜,便开始打,就这样边打边和,边和边打,断断续续打了三年,堡子还没打成,家里的粮钱告罄,就开始卖地打堡子,附近的大户一看天该遇到这个败家子,翻身的机会来了,就都低价抢购原来属于自己家的地。这堡子一直打到民国三十八年春季才基本完成。
从这年春季开始,小掌柜又雇人烧砖,不知烧了多少窑砖,反正老人讲在赵家湾四周烧窑的烟真正淌了小半年。直到夏收前,在堡墙上用小米汤和石灰裱了三层青砖,堡子才算大功告成。这年割莜麦的时候又过队伍,附近的富汉家人都跑队伍,小掌柜看着徒有四壁的家,不但没有跑,脸上还露出了诡异的笑。后来解放了,那座堡子却一次也没派上用场,倒成了小掌柜的笑柄。小掌柜不羞不解释,只是说:“米面石湾,米面石堡,莜麦面豆面和上土,堡子塌了就受苦。”
刚解放,附近的农户养猪,便把堡墙挖下来,用开水泡了喂猪,开始猪吃得欢,吃几顿后就不吃不喝了,再后来的结果能猜得到,便没人再打堡墙的注意。塌下来的堡墙土块,经水一泡成黏泥,经太阳一晒又坚硬如石,似黑非黑,似红非红,整个背后湾扔满了这种土石块。不知从啥时间起,人们开始真的把背后湾叫米面石湾,把那座堡子叫米面石堡子。
1954年土地改革,附近的几户大户都被划成了地主,由于小掌柜家仅剩四亩地,便划成了下中农,人才开始记起十多年前小掌柜说的“这地是迟早要往小里划的,不如我趁早划了”的话。1956年岁次丙申,那掌柜久病在炕,让两个儿子把他死后葬在米面石湾,说米面石湾像个驴架圈,风水好得很,所以他在米面石湾顶打了个堡子,堡子是印,主子孙当官。两个儿子还算孝顺,终于把他父亲和他父亲的笑柄一同埋葬在了米面石湾。
1958年大炼钢铁,生产队拆了堡墙的三层青砖箍了锅炉。有人认为堡墙土可以砸细了当土肥施,就放倒了靠米面石湾这面的一堵堡墙,结果效果不明显就作罢。1960年,附近两个县的饿民开始挖米面石堡子的堡墙泡着吃,开始也吃死了人,后来人懂了窍,每天早晚每人只掰拳头大两块用开水泡了,再多撒些盐,吃了可以保命;或者把供应粮和堡墙土对半磨了吃,还有力气干活。一直到1963年的扁豆黄,大饥荒结束了,堡墙也恰好吃完了,仅剩了一人高的基础。
据父亲讲,那小掌柜过世时差不多就刚过50岁,长父亲20岁左右,按辈分是父亲的本家哥。父亲在老掌柜过世后给他家扛过三年长工,也和小掌柜在门房的大炕上睡了三年。父亲常讲,那小掌柜有一本书叫《透天机》,每晚夜深人静时拿出来,躺在清油灯下看,看到高兴时,就会推醒呼呼大睡的父亲,神秘地问你知道‘反手定天下’是什么意思不等等的话,父亲总是眯着惺忪的睡眼,说“哥你半夜不睡觉胡说的啥我不知道”。每当这时,小掌柜满脸的失望,吹灯倒头而睡,等父亲再一觉睡醒,小掌柜还长吁短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文/荒园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