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说天门回老家去了,曾国藩也说京城不是和天门见面的好地方,难道要我冒险出京,去涿州寻他?”
“曾国藩的话有道理,值得冒险走一遭。好在涿州并不远,你可以换个便装,带几个随从,夕至朝回,可以掩人耳目。”
奕訢本就好动,喜欢刺激热闹,感到穆彰阿出的主意好玩,便同意他的建议,向曾国藩打听清楚天门的住址,当晚换了装束,带上几个亲随,连夜跑到了涿州。
奕訢到涿州时已是半夜,摸着原来的江宅,借着月光,看那门上却挂着“庄府”的匾额,不禁愣住,以为走错了。
亲随不管那些,上前敲门询问,才知找个正准。
奕訢闪身进府,天门被叫起来,见是六阿哥,也算故人,先不管来意,且欢喜一场,两人相拥亲热,然后携手到天门房中叙怀。
那日,天门回到江宅,一心要迁回石头城,耐不住若兰寻死觅活不许知理离开,便暂且留在涿州城。若兰请段小中换下匾额,段小中不敢,称是惠亲王的口谕,要换得经他同意,那块匾便留在了门口。《大国隐士》程小程著
段小中随惠亲王的亲兵返京后,和惠亲王提起此事,惠亲王道:“那本就是庄家的宅子,名正言顺的事情,怎可摘下来,天门最喜作怪,不必理会他。”
摘匾的事情因此搁置下来。
奕訢问天门:“这不是你家吗?门口怎挂着‘庄府’的招牌?”
这话不好回答,天门说:“我们家的房子走水烧坏了,暂且借住在此,不日便搬出去。”
奕訢不过随口一问,时间紧迫,他还要连夜赶回京城,因此转了话题,直接说道:“我来见你,想来你定知道原由吧?”
昏暗的灯光下,天门的双目灼灼生辉,他瞧着奕訢说:“六阿哥连夜跑来找我,当然不是为叙旧的。只是天门乃愚钝小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你少和我玩虚的,不知你的本事,我会冒险白跑一趟?”
“恐怕你真要白跑啦。”
“什么意思?你不肯为我拿主意?”
“有穆中堂为你坐镇,还有诸多大臣拥护,用得着我置喙吗?”
“正是穆中堂叫我来见你,那些大臣拥护顶个屁用,若叫皇阿玛知道,适得其反。我就想听你一句话,我和四哥究竟谁会胜出。”
天门曾排过盘,卦象上示意,皇上所定之人是六阿哥。此事天门已和曾国藩说过,曾国藩又是为穆彰阿办事,六阿哥怎能不知真相,何必再问。
@程小程1天门说:“早前已告知曾国藩,想必你已获知实情,不用再问了吧?”
“曾国藩问过你这件事?怎么从没有人和我说起过?”
原来穆彰阿从不曾和六阿哥提起过此事。他当然不能说,若向六阿哥和盘托出请天门预测过立储结果,岂不叫奕訢怀疑穆彰阿用心险恶!
天门说:“我没猜错的话,曾国藩应是替穆彰阿办事,你回去一问便知。”
“这个穆彰阿,真够狡猾的,我说他那般精明,为何要押宝在我身上呢,原来早就知道结果。”
这时丁鹿鸣突然推门进来。
丁鹿鸣病愈后,每日读书到深夜,他听见大门响,隔窗看到有人进来,天门燃灯迎客,倾谈许久,便好心来献茶水。
天门欠身说:“丁兄还没歇下?”
丁鹿鸣扫了一眼奕訢,道:“我见邵公子有朋友来,又不曾叫下人上茶,故新烧了热茶送过来。”
“有劳丁兄了。”
“看这位朋友像是远道而来,是否在此住下?我去唤醒下人安排住处?”
“不必了,你去歇着吧。”
天门知道奕訢微服出京,不想张扬,怕丁鹿鸣多嘴,便催他离开。
丁鹿鸣远在异乡,无亲无友,平日少人交谈,又恰好读书疲倦,见天门来了朋友,不由撩起谈兴,便有意加入其中。
丁鹿鸣瞧不出眉眼高低,道:“我不困,在此陪你的朋友坐一会儿吧。”
奕訢见丁鹿鸣衣着朴素,又不懂规矩,有些恼怒,冷冷地问天门道:“这是何人?”
天门颇为尴尬,简单介绍说:“这位也是我的朋友,叫丁鹿鸣,是由湖北来京应试的举子。”
丁鹿鸣拱手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奕訢扭转头,不理他。
丁鹿鸣受此挫折,甚是不快,认为他瞧不起自己,正要发作,天门瞧着不对,忙说:“丁兄,丁兄,你读书到这么晚,想来也累了,快去歇着吧,我们再说几句话就散了。”
丁鹿鸣乜斜了奕訢一眼,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想着这一口气难以下咽,偏要听一听奕訢究竟为何人,竟如此傲慢,便躲在窗下窃听起来。
奕訢见丁鹿鸣出去,骂道:“他也算读书人?什么东西,一点儿规矩不懂!天门怎么和这样的人交往!”
天门说:“六阿哥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小地方来的人,喜欢热闹,哪知你们皇家的忌讳。”
丁鹿鸣听到奕訢骂他,又听天门说他是小地方来的人,以为轻视他,心里不免怨愤交加,暗暗咬牙切齿,心中说道,有什么了不起,大爷不过暂且在你矮檐之下,他日出人头地,便要你们瞧瞧我的规矩!
再往下听去,丁鹿鸣倒吸了口凉气,原来这个不速之客竟是皇子,来和天门密谋立储大计的。
丁鹿鸣想,这可是忤逆之罪,如果皇上知道,岂不是要抄家灭门!他不敢再听下去了,皇上怎会知道他的儿子深夜跑到涿州来筹划夺储呢,倒是若叫这个阿哥知道自己偷听他们说话,其祸不小。
丁鹿鸣忙惦起脚尖钻回了自己房中。
他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一举一动,被响地全都看在眼里。
让丁鹿鸣一搅和,奕訢的心情便坏了。
他道:“天门,我皇阿玛准你在上书房读书,恩宠不必说了,对你是多么大的期望!我为国家的前途命运,跑这么远来请教,你却闪烁其词,毫无诚意,究竟是何意?”
“六阿哥,非是天门不识抬举,实是此事太过重大,天门不敢擅传天意。”
“你不是已经告诉曾国藩结果了吗?怎么对我反倒说不敢擅传天意?”
这句话把天门问住了,他有意要说,曾国藩是外臣,你是皇族,他可以传话于你,我却不便直接插手你们的家事,可是想想奕訢如今钻进自设的迷局里,未必听得进去解释。
便说:“你只管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便是,皇上心中自然有数。”
奕訢道:“我就想要你亲口告诉我皇阿玛的心思。”
迟疑片刻,天门说:“做皇上有什么好,操心劳力,深锁禁宫,何如做一个消遥的王爷,你看惠亲王多自在。”
奕訢道:“我要成为第二个圣祖仁皇帝,开疆拓土,改革弊政,造福万民。”
“然后青史留名,万世不朽。”天门说。
“这是每个人都想成就的,难道不是吗?我认为我可以做到。”
天门说:“四阿哥未必做不到呀?”
奕訢勃然变色道:“做臣子最大的忌讳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见风使舵,左右逢源。”
“我乃一介平民,妄议朝政才是最大的忌讳。”
“你是不愿助我达成宏愿啦?”
奕訢忽然站起来,冷峻地盯着天门,目光里露出可怕的寒气。
天门并不怕他,微笑道:“我非诸葛孔明,你也非三国刘玄德。”
“何意?你是说我无帝王之相?”
“那倒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子孙,谁做皇帝都有可能。天门的意思是,我没有孔明的本事。”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既然你不肯与我交心,咱们的同窗之谊便就此了结吧。”
“天门本就不敢高攀。”
奕訢年轻气盛,又碍着皇子的身份,没承想被天门驳了面子,由怨生恨,只这一刹那,便对天门有了敌意。
奕訢话也不说,冷着脸朝外就走。
天门追着送到大门口,说:“成大事者心里不能有怨气,六阿哥保重!”
天门关了门,反身回屋。
奕訢听他最后丢给自己一句话,似乎有些道理,回头欲再和他探讨两句,哪知身后的大门重重的关上了。
奕訢站在门外恼得不行,亲随上前道:“主子,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奕訢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有种没有?有的话进到这个院子里,把他们全都给我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