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王氏一生含辛茹苦,勉力支撑,行到此处,精疲力竭,一口心气泄尽,无疾而终,恰到好处。只是时间节点选得太巧,令人困惑而已。
众人七手八脚,将沈王氏移到她住的那屋里,然后聚到一起,商议两桩丧事如何办法。
一家人沉浸在悲伤之中,没人注意到,天门像是被什么引领了一般,独自出了邵府,目不斜视,顺着马路,径直朝西走去。
三更半夜,街上空无一人,天门边走边念着:“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要说街上空无一人也不确实,还有一个身影蹲在墙根,见天门出来,便贴着墙,一路跟踪,直到离邵府很远了,才快走几步,上前抱起天门,捂了嘴,拐进小巷中去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欲加害天门的乔头。
他应允穆彰阿要夺天门的命后,苦于没有机会得手,便每晚在邵府门前蹲守。
乔头想,他和天门熟络,而且天门对他并不抵触,只要天门在晚上出来玩耍,很容易便可哄骗上手。到时不管有没有看见,只要把事情办利索,他便远走高飞,从此不和穆彰阿再有瓜葛。
这晚上果然让乔头逮到了机会。
乔头抱着天门,一路急行,慌不择路,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只见前面有一条宽阔的大河,心想,就在这里吧。
乔头放下天门,喘了半天气,等歇得差不多了,便拖着天门朝河岸走去。
天门说:“乔管家,你要杀我吗?”
乔头道:“天门少爷,不是我要杀你,是穆彰阿要你死。你不死,我交不了差,我全家怕是也没有好下场。天门少爷,不管你是神是仙,千万别怪我,要怪就怪穆彰阿太无人性!”
乔头说完,抱起天门向河中丢去。
天门被乔头丢进河中,河是护城河,水流不急,却极深。天门不识水性,在昏暗的水里上下沉浮,眼看着小命不保。
乔头在河岸上,冲着河中的天门跪下,用足力气,磕了三个响头,将头磕出血来。磕完头,最后看一眼黑漆漆的水面,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夜里的河水冰冷,天门被冷水一激,接着再呛几口水,由里到外不胜其寒,拼命挣扎几下,便失去知觉,朝水底沉去。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一个黑影跳进河里,像鱼一样灵活地游过去,钻进水中,找着天门,将他拖了上来。
那人提着天门的双脚,将他回头朝下使劲拍打,不多时,天门“哇哇”狂吐几口河水,便悠悠地苏醒来。
那人放下天门,累得坐在地上,说道:“天门,你认得我吗?”
天门冻得缩成一团,仰头看了那人一眼说:“认得,你叫曾国藩。”
黑夜沉沉,曾国藩怎么会出现在护城河边?
他不止这一天在这里,而是经常在更深人静时来到此处。
原来,曾国藩去年参加散馆考试,谋了个翰林院检讨的差使,前程眼瞧着走好。曾国藩在京城立住了脚,便将九弟曾国荃也叫来,让他在京城安心读书,准备谋个功名。
九弟来后,加上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一家五六口人,挤在租来的民房里,生活十分拮据。
到了道光二十一年,因为两个孩子和九弟先后染疾,曾国藩已是山穷水尽,腾挪不开,全靠借钱度日。
从一月到五月,不到半年时间,曾国藩先后数次写信回老家告急,可是曾家人口众多,家里也非常窘迫,并无支援。到了六月,反而因为家中经济危急,他在京里借了几十两银子寄回去解困。
曾国荃的病总是不见好,每日服药,又没有好的食物,身体越来越虚弱,曾国藩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毫无办法。
有一天晚上,他经过护城河,见有人夜钓,便受了启发,也做了钓竿,到夜深时去河边钓几尾鱼供一家人食用。
这晚,曾国藩又来护城河边,架竿下钩许久,只是不见有鱼上钩。偏偏这天儿子甲三吵着要吃鱼,曾国藩钓不到鱼便不肯回家。不知不觉过了子时,仍是一无所获。
曾国藩正觉得奇怪,忽然听到岸上有人说话,细听却是穆府管家乔头的声音。他大为骇异,心想这大夜里的他来此做什么。
曾国藩怕乔头撞见,两人都难免尴尬,便矮下身子,顺着河坡悄悄朝远处躲去。
后来便眼见着乔头扔了一个孩子下水,曾国藩吓得趴在树后,一吭不敢吭,直到乔头走远,才缓过劲来。
曾国藩一下想到丢失的霓儿。以为定是乔头对穆彰阿不忿,藏匿了霓儿,直到如今看风声过去,要杀人灭口。
穆彰阿是他的老师,明年他正有一机会再上层楼,少不了老师伸手扶持,如果能救回霓儿,可是一件讨穆彰阿欢心的好事。
曾国藩是南方人,自幼水性甚好,当即便跳进河里把人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