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通了，琳琳却没有想通，从她茫然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只有对面的潘晓，一脸冷峻地看着我，眼神中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洞悉一切之后的嘲弄。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没有想明白的时候，一切看起来十分的平常，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无聊。但诡异之处就在于，平淡无奇的背后，常有着意想不到的风起云涌，那些阴谋和诡计，以及滴沥着鲜血的凶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比如老崔。

我们都以为老崔是无辜的。他为人忠厚、待人诚恳，义气地照顾老乡、给与一个年轻人指点和帮扶，即便是碰上了刁蛮的业主，他也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在黑夜中毅然探头进入空寂无人的地下室，还被一具意外出现的尸体吓的魂飞魄散。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老崔都是个好人。

问题是，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老崔见过了尸体，这没错儿。但潘晓也见过了同一具尸体，她意外地指出，那具尸体面部已经干枯地无法辨认，只有一头长发还能辨认出是个女人。

那么老崔见过的尸体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那具尸体是有面孔的，那么要么潘晓又一次骗了我们，她明明知道那具尸体有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却谎称尸体面部已经损坏。

如果是这样，那么最后一丝信任也随着这个谎言烟消云散，我们必然立刻与她一刀两断，从此再也不会涉足这个充满着怪异和惊恐的故事半步。

潘晓非常坚持，而且声称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即便我无从判别她话语的真实性，但至少从她斩钉截铁地坚持来看，她对这个显而易见的矛盾之处有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解释，就是她暗示的内容。如果，潘晓说的是真的，那么老崔说的就一定是假的。这样，两人之中必然有一个是骗子。

等等。也就是几分钟之前，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抬头看了对面那双冷漠的眼睛，从中发现了一丝相似的闪亮。

果然——这才是我发抖的原因。

潘晓说的是真的，那么老崔说的就一定是假的吗？

不，在这个远比二元化世界更加复杂的尘世中，有着太多多棱的真相。让我们姑且将那个冷酷的猜想放在一边，大胆地做一个假设：即便潘晓说的是真的，老崔说的未必就是假的。

如果两个人说的都是真的呢？

“这怎么可能？！”听完我说的这番话，对面的琳琳几乎跳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说：“这说不通啊，老崔和潘晓看到的都是同一具尸体，一个说有脸、一个说没有，怎么可能有一具尸体本来有脸突然就变成干尸的？”

分手的时候，潘晓也没有告诉我们她想通的具体内容。事实上，我问了一个令琳琳一头雾水的问题之后，潘晓马上用回答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我和潘晓都悟到了那个凶残的答案。

“程先生，你真的很厉害，我十分佩服。”离开的时候潘晓板着脸说，眼神中却带着敬佩。也许是因为刚才的一番较量，这个自诩聪明的女人终于开始正视我们这对凭空介入的陌生人。

希望这是个好兆头。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想。

“别讲到一半就不说了呀！”琳琳擦擦额头的汗水，快言快语地说：“潘晓刚走你就开始卖关子了，她不说也就算了，你也不说就太不够意思了。”

“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有什么恍然大悟的意思？”我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对面一脸猴急的琳琳，再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老崔和潘晓两个人说的都是真的？”琳琳皱着眉头说：“实在是想不出来。”

“潘晓和老崔一个看到了有脸的尸体，一个看到了没脸的尸体。”我幽幽地说：“两个都是真的。”

“你是说，他们看到的不是同一具尸体？！”琳琳大吃一惊，扶在桌子角上的手一下子攥了起来。

我长舒一口气，点点头。

没错儿，一个不合理的现象出现了，背后必然有着一个合理的动机。

潘晓和老崔说的都是实话，唯一的可能只能是这样：他们两个人说的不是同一具尸体。

“但是现场只发现了一具尸体啊，警察不会这么蠢，遗漏掉另外一具尸体吧？”琳琳还是面带疑惑，显然有了新的想法。

“不错，这个我也想到了。”我赞赏地看看琳琳：“所以我问了潘晓那个问题。”

琳琳愣了几秒之后才说：“你那个问题是为了确认现场是不是还有一具尸体？”

“当然不是。”我停顿了一下，旁敲侧击地说：“现场一直都是只有一具尸体。”

“你什么意思？”琳琳糊涂了，重新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提醒你一下，关于老崔发疯的原因，我们一直以为是因为看到了尸体的脸。回过头去想一想，是谁给了我们这样的感觉？”我认真地对琳琳说。

“刘军。”琳琳毫不犹豫地说：“我们不就是听他说的吗？而且看样子他也不像是在骗我们。”

“未必就是骗我们，但刘军说的不见得准确。”我分析道：“要知道，现场当时非常乱，刘军也并不是一直在老崔的身边，很可能他看到老崔的时候，老崔就已经不正常了。之前刘军曾经对老崔被迫下到地下室的事情耿耿于怀，显然印象十分深刻，这样他听说地下室发现了一具尸体，刚刚从下面爬上了来的老崔又发疯了，下意识地认为老崔是被吓疯的也很正常”

“刘军不是说老崔是在地下室看到的女尸吗？怎么会上来才发疯？”琳琳问。

“假的。”我简单明了地说：“骗你的。老崔应该是从地下室里上来之后才精神不正常的。”

“为什么这么说？”琳琳刨根问底地说。

“因为潘晓。”我提醒她说：“你记得潘晓说老崔是怎么疯掉的吗？”

琳琳抖了一下，小声说：“说是看到她的脸了嘛……”

“地上。”我指指天花板：“这次潘晓说的是实话，所以刘军骗了我们，老崔在地下室是不是见到尸体了我不清楚，但即便是见到了，也没有因此发疯。但他在地上见到潘晓之后，反而吓得不轻。“

“那你是怎么知道潘晓说的就是真话呢？”琳琳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根据老崔说的话。”我继续提醒琳琳道：“注意，老崔疯了之后，在医院曾经看到过潘晓让刘军给她的照片，当时照片上是潘晓之前的样子，老崔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尸体被发现的当天晚上，老崔看到潘晓之后，精神就变得不正常了。”

“还记得老崔说了什么吗？”我眨了眨眼睛问琳琳，这已经是我第二次问到这个问题了。

“当然记得。”琳琳说：“他说：‘我看到那个女人了，可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啊？’”

“对。”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就是这句话。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注意，这次和上次我问你时的意思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