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旁边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我忙扭头一看，琳琳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翻到的咖啡杯，桌面上冒着白沫的咖啡洇出一块椭圆形的水渍。

潘晓愣了一下，停住讲述从一旁的橱柜中手脚麻利地取出抹布，将咖啡擦干净后礼貌地问：“还要么？我再给你倒一杯。”

“不用了。”琳琳头都没有抬，用手指弹了弹溅在身上的泡沫后挺直身子说：“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声音中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我对琳琳的惊诧和愤怒并不吃惊。如果不是在此之前我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也许我惊异的程度毫不逊色于她。毕竟，情况的发展已经远远超乎我们的意料。

潘晓和潘若岚居然是认识的。或者至少可以说，潘晓知道潘若岚的存在，但我清楚地记得，潘晓亲口告诉我她并不知道潘若岚这个人，甚至在我告诉她潘若岚就是她本人时，她还一度歇斯底里地不能自己。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欺骗我们。最让我感到害怕的是，我们竟然没有发现丝毫的破绽，就这样生生地被蒙在鼓里，晕头转向地走向未知的险境。

我心里有种深深的恐惧一点点膨胀起来，面前这个女人简直像一个暗黑的迷雾，永远无法从中一窥真相的面容，谁知道她淡然微笑的背后，还有这怎样蛇蝎一般的假面人生？

潘晓对我们的表现并不意外，她眼带歉意地冲我们勉强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很……意外，也很生气。不过没办法，我当初也是出于无奈才答应了这个主意。如果不是今天我随时可能有杀身之祸，我也许会将这个秘密永久性的埋藏下去。这点，希望你们原谅。”潘晓有些急切地解释说：“不瞒你们说，当时我也感到很诧异，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了他。”

“接着说。”我语气也变得冷冷的——我明白你的意图，但并不代表谅解你的欺骗——从潘晓的表述来看，她最后妥协了。

“我说过，我很缺钱。”潘晓无奈地说，眼神中却透射出一种贪婪：“对方并不知道这点，因为他还苦口婆心地做了我很长时间的工作，目的无非是一个：劝我答应这件事情。不过他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事实上，他将自己的初衷从头到尾告诉我之后，我除了震惊，心里马上就明白，这的确是一个赚取大钱的好机会。”

“我说过，我的爷爷和对方的父亲是兄弟。不过我不知道的是，我的爷爷还有另一个兄弟。当年我的太爷爷曾经还生下过一个男孩，但体质羸弱，经常生病。不过那年月家里很穷，吃饭还成问题，哪有钱治病？于是日子已久，实在是吃不消，最后忍痛送到一户不能生育的人家去了。那家很有钱，也承诺对孩子好好照料，视如己出，又因为平日里为人和善、从不仗势欺人，所以太爷爷也很放心，又不用担心孩子因为家中没米下锅忍饥受饿，于是也就暗自安慰自己，为他也寻了个好去处。”潘晓说着说着自己也悲切起来，估计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这种事情始终是父母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会跳出来挑的心尖疼，所以家中除了我排行老大的爷爷谁都不知道。不过年月已久，我爷爷临终之时，把这个身世飘零的爷爷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父亲和找我的亲戚。”

“不料，最近我这个叔父不知从什么途径得到消息，那个多年未归乡的爷爷认祖归宗了。从他的叙述来看，这个别处长大的爷爷可谓衣锦还乡，气派大得很。回到家中祠堂之后，对着太爷爷的牌位大哭一场，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又哭又笑的。眼泪流干之后，他开始斥巨资在我的家乡修建学校，还拿出一大笔资金在家乡的荒山上开办了一所工厂，说是要帮助家乡的亲戚致富。我叔父自然十分高兴，连忙带着全家前去拜贺。”潘晓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接着道：“我这叔父也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好话说了一箩筐，小爷爷却始终对周围的一众徒子徒孙不为所动。听他的讲述，小爷爷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家中那些市侩嘴脸的贪财之徒一概不入他的法眼，倒是对叔父的女儿很是热情。”

“潘若岚。”我心中一动，不由说出了口。

“对，潘若岚。”潘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算起来，她还是我的堂姐。”

“潘若岚十分的矜持，她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在一家大学教书，虽然学的是经济，但她始终守着一片清贫做着自己的学问，是个标准的知识分子，对自己父亲的做法也很反感，只不过碍于情面去见了小爷爷一面。但世事难料，也就是这次见面，小爷爷和她攀谈很久，几番交流竟然有些相见恨晚，因为很多事情他们的观点都是十分相似的。也许是浸润商界久了，对于世事人情已经看淡的小爷爷马上对自己这个一身清正刚直之气的后辈生出了慈爱之心，加上他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游手好闲之徒，所以更加爱惜潘若岚，当场提出要赞助一笔费用供潘若岚贴补家用，从她父亲当时愤恨的态度来看，数目不小。”潘晓端起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对我们挥挥手说：“你们别着急，我马上讲到重点了。这前面的事情不讲清楚，你们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同意叔父的要求去做那笔交易。”

我点点头，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如果所料不错，这个小爷爷凶多吉少。

“潘若岚当场拒绝了。这不奇怪，我们这个家族里虽然也出了他父亲这样的见钱眼开之徒，不过我和堂姐居然都有着这种倔强的清高，似乎无功受人钱财心里不得安生，所以我当时完全理解她的做法。”潘晓看我脸色有变，苦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想什么，程先生，我承认自己没有固守住原则。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承认不够磊落，但我希望你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病重，我也不会走上这条自己都鄙视的道路。”

“就在叔父来找我的前夕，小爷爷病重不治。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面对一屋子面带恭笑、关怀备至的子孙，他竟然将大部遗产全数留给了潘若岚！可以想见，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受不了的， 尤其是那些衣冠楚楚、华衣锦食的公子爱媛们，简直是愤怒到了疯狂的境地。”潘晓冷冰冰地说，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你们可以想象，最高兴的并不是我的堂姐，而是她的父亲，也就是千辛万苦找到我的那个亲戚。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金灿灿的馅饼，即便是面对小爷爷一干子孙的打压威胁，他都没有丝毫的畏惧，一度东躲西藏地在朋友家住了一段日子，期间不断地来北京找寻自己的女儿。因为在他看来，那已经不是女儿，而是一笔令人发狂的巨款。”

“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需要你整容成潘若岚的模样？她人呢？”琳琳当然已经听出了其中的端倪，但仍然不解地问。

“问得好。”潘晓干净利索地接茬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因为潘若岚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琳琳急忙问道。

“我不知道。”潘晓冷漠地回答：“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潘若岚不知什么时候，神秘地失踪了。”

“失踪了？”我有些不解地问：“没有人报案吗？”

“怎么没有，她父亲当时就报案了。不过找寻了很久都没有消息，再加上小爷爷的子孙们一直在做小爷爷的工作，老人奄奄一息之际还得人寿不肖子孙的拷问，简直是丧尽天良。你们可以想象，潘若岚的父亲是多么的着急，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他心里有万分不甘。”潘晓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说道。

“没等他对我说完，我马上意识到为什么叔父让我冒充潘若岚，没想到背后有着这样如意的算盘，这的确是个一本万利的点子，我当时也不过稍微挣扎了一下，就已经在心里同意了。”潘晓咬紧嘴唇说，语带惭愧：“不过当时我还是有顾虑的，而且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潘若岚的父亲要来找我冒充她，要知道我和她长得并没有什么想象的地方。”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心里却动了一动，因为这也是我的疑问。

潘若岚失踪了，并不代表她就死了，且不说潘晓是否能够成功地瞒过老人，就算瞒过了，如果潘若岚突然出现，整个事情不就穿帮了？

“后来我才明白，老人讲自己的大部分遗产留给潘若岚并非一时义气，作为一个商人，即便是在弥离之际，他仍然表现出一个买卖人的精明之处。原来在此之前，老人已经委派了一个心腹将潘若岚的日常工作、生活、为人和性格做了调查，同时也对于她周遭的环境已经单位进行了了解。对于拥有巨大资产的小爷爷来说，潘若岚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产业继承者，而且从他与潘若岚的攀谈情况来看，我堂姐是一个有魄力、有原则而且很有眼力与恒心的商界潜力股，这也是老人打算将产业留给她的重要原因。”潘晓口气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钦佩：“这才是巨贾的气度。不为子孙享福，只为家业有传承。多年以来，他对于自己的后代一直都很不满意，这次回家乡除了探望旧故外，另一个打算就是谋求家族中的一个接班人，堂姐的出现恰好暗合了他的心愿，所以事情就水到渠成地向着老人预想的方向发展。”

潘晓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脸色也慢慢惨淡下来，终于开口说：“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他算到了所有的结果，却没有想到命运与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