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阳伸手到胸口，掏出马若兰与两个孩子的合影，借着码头的灯光，边看边摩挲，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还是先回通州吧，现在事情到了关键时刻，既然已经揪出了金断林，想必会有大突破。我怕去了杭州，反而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穆洪皱起眉头道：“给他们带来危险？您是说？”

陈子阳朝周围扫视一眼，低声道：“锐旅警犬院的那队洋人，不就是找我的吗？而且你看现在所有的疑点都是在把我们往日本引，特别是他们完全没必要先把真火费这么大的劲儿先弄到影蜃通州来，所以我隐隐觉得，瘟疫之祸背后的矛头还是对准了我，是否像德国人一样也是为晋法珠，我不能肯定，但有我在的地方，一定不安全。所以，我离杭州越远，离马若兰与孩子越远，她们越安全。况且我们身上是否有病毒，亦或是潜伏病毒，鬼晓得，还是不去得为好，只愿能尽快解决，安全回家！”说完，陈子阳再次深情看了一眼照片，然后收进胸口，对穆洪道一声：“我们走”。

锚起笛鸣，海风圆月，自是良辰好景，更哪知船头孑影怀思，满肠愁苦与谁诉？

从对马若兰及两个孩子的思念，陈子阳又念及此次瘟疫最后竟然与东瀛倭国有关，而自己影蜃的标吾金断林，不但叛会而且卖国，做了小日本的走卒内应，再联想到即将要回到的天津，生己养已的故乡青岛，以及上海、旅大等处，均沦为各国租界、国中之国；偌大中华，蛮夷横行，不平等条约多如牛毛；沃壤万里，皆被列强瓜分！

陈子阳胸腔内陡然悲愤难以自抑，在船头不禁高声唱起曲儿来：“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老泪风吹面，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尽残兵血战，跳出重围，故国苦恋，谁知歌罢剩空筵。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

舱内一老声接唱：“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千古南朝作话传，伤心血泪洒山川。仰天读罢招魂赋，扬子江头乱暝烟！”这显然是苏奉若了。

这出戏名叫《沉江》，乃是出自孔子六十四代孙——孔尚任所写的《桃花扇》，唱的是明末抗清名将史可法。当年由多铎带领的清军，重重包围了扬州，史可法五拒招降，誓死抵抗，可惜最终城破人亡。为了报复扬州军民在史可法带领下，对清军的顽强斗争，多铎下令对全城烧杀抢掠、屠城十天，史称“扬州十日”。

不几日，船至天津，驶进了塘沽码头。离开海宁之前拍过电报，早有会里的弟兄，连人带车等在那里，一番装运忙碌自不必说。

到得犬场，金断林带着人迎了出来。

“形元，你们回来了，徐鹏举那边怎么样，查出什么线索来没有？”金断林颇为关切地问到。

陈子阳不动声色，淡淡道：“这儿说话不方便，到里面再谈。”然后负手径直往香堂去了。

穆洪便转而站到金断林后面，道：“金标吾，请吧！”

薛妃贞忙着招呼人安顿厄尼神父、冬生和野蹄。菱儿推着苏奉若来到香堂，停在陈子阳的首席左侧靠前一点。片刻之后，穆洪便跟着金断林进来了。

香堂这地方，没有大事是不会开的。金断林立时心下起疑，再看看穆洪跟押解犯人似的跟在自己身后，陈子阳与苏奉若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祖师盘瓠皇和上任形元盘誉的画像，挂在正对面墙上。气氛明显不对，便挤出笑来，道：“形元，怎么到香堂来了？出什么事了？”

陈子阳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跟前站定，皱起眉头使劲盯着他瞧，片刻后，忽然抬脚狠命朝其胃部踹去。胃是人非常揪心的地方，一个人如果胃部中弹，虽然个把时辰之内都死不了，但所遭受的疼痛折磨，却比死还难受。

就这么一下子，金断林立马被踢得跪倒在地，手捂着心窝，头撑在地上，口里流出黏黏的涎水来，估摸着疼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在那儿哼哼。

过了一会儿，穆洪的一双铁手，从金断林后面将其揪了立起来。

陈子阳狼一样的眼中凶光毕现，咧嘴轻道：“还用我再说什么吗？”

金断林这厮也算是个角色，此时仍然一脸无辜，眼睛半睁着，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形元，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勤恳为会里做事，即便哪里有些小差错，也不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这般对我啊！”

陈子阳盛怒至极，几乎是吼道：“如坑害兄弟，食其肉寝其皮！这会训，你他妈不知道吗？”说罢，抄起旁边桌上的玛瑙烟灰缸，转身扬手便猛砸金断林的脑袋，顿时血流如注，陈子阳连砸数下，边砸边骂：“我他妈让你不知道，我他妈让你不知道，我让你不知道……狗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