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薛妃贞在另一辆马车里喊道:“我们赶紧去吧,天阴了,别搞不好半路下雨。”
陈子阳将相片放进上衣内袋,贴胸口收好,然后对着车夫道:“走吧!”
陈子阳与菱儿、苏奉若的马车在前,穆洪与薛妃贞的马车在后,当进入海宁境内,经过袁花镇时,远处突然传来滚滚闷雷声,车夫在前面骂道:“他娘的,这雨好不容易停了个把星期,怎么又要开始下了?”话音刚落,一记炸雷便在头顶爆开,振聋发聩,惊得拉车的马都停住了步子,慌乱不安地原地踩动前蹄,另一只竟然几乎要起扬。
紧接着嗤嗤大雨就泼了下来,雨珠串成了水帘,片刻间外面就成了白蒙蒙的一片。陈子阳赶紧四处打望,只见右前方不远处朦胧间立着一座小山,山脚下有桥,一栋白墙黑瓦的庄严大宅子矗立在桥侧。
这时车夫指着那栋宅子道:“爷,咱们先到那家避会儿雨吧?眼下没法继续走了。”
薛妃贞脑袋伸出窗外,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庞,也在对着这边叫着:“要不要先到前边避避雨?”
陈子阳寻思:“反正已经到了海宁境内,到锐旅警犬院也不急在这分秒之间,况且头顶炸雷连连,先避会儿雨也无妨。”便道:“好,就到前面去。”
一行人赶到那栋宅子,下车跑了进去,站在大门内的廊房里。陈子阳边抹着脸上的雨水,边抬头四顾,只见头顶挂着一块门匾,上面刻着三个大字“赫山房”,匾下有一副楹联,写着“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苏奉若在一旁道:“这副楹联之字,似乎颇具帝王之气啊。”陈子阳刚欲答话,车夫在一旁抢道:“这座宅子可不得了,是我们海宁本地的望族——查家。康熙皇帝有感于海宁查家进士翰林辈出,便御赐了这幅亲笔楹联,后人称为‘一门十进士,叔侄五翰林’。后面厅堂上还有块‘澹远堂’的匾,周遭有九条金龙纹饰,也是康熙皇帝写的。”
陈子阳道:“哦?一门十进士,叔侄五翰林?”然后转向薛妃贞,续道:“那岂不是比薛小姐家里更胜一筹?”
穆洪道:“是啊,我记得那会薛小姐说,他们薛家祖上是出了八个进士,四个翰林。”
薛妃贞讪讪地笑了笑。
苏奉若觉得甚奇,对这车夫道:“你说是海宁查家?可是光绪十七年(1891年)丹阳教案中,因不肯屈服于洋人势力,不愿对百姓下黑手,最终自己罢官回乡的丹阳县令查文清的查家?”
另一个车夫凑过来道:“正是,正是,查老爷是查家十进士中的最后一个进士,前几年查老爷去世时,当年在丹阳教案中受过恩的几人,赶到我们海宁,三步一磕头,直磕到这里跪拜祭奠。”
苏奉若叹道:“丹阳教案当年是全国闻名的大案,洋人教堂里发现中国儿童尸首七十余具,百姓怒而围攻,并引起大规模的反洋教反满清运动,最后上头要查县令处斩两个带头烧教堂的丹阳百姓,而文清公同情烧教堂的百姓,以群体围攻并无带头者为名向上司推脱,并暗中放走了几名为首者,然后便自己辞官回海宁了。”
陈子阳道:“说到教案,我倒也亲身经历过一桩,发生在民国三年的青岛(1914年),当时那个威廉教堂的神父厄尼是我朋友,不过那次是被一对*夫**所嫁祸,幸好最后成功破案,要不然也该被人烧了。”
苏奉若道:“厄尼神父?这洋鬼子名头挺响,以前我听人提及过很多次,是个中国通,好像但凡从德意志来中国的人都会去找他。”
陈子阳笑道:“前辈有所不知,厄尼神父是个好人,我从十五岁时起便与之相识,他在中国布道很久很久了。以前他们教堂有间读书室,我最喜欢到那里面去看书,外国杂志可多得很。后来日本攻占青岛,家中变故,我正儿八经开始经营犬场生意后,他又跟我一起到德国进口名犬,真要深究起来,溥仪的佛格还是拜其所赐,当时是找了厄尼神父的老朋友柏林警犬研究所的所长保罗.迈肯芬,否则再有钱都买不着啊!一直到现在,厄尼神父都是我犬场生意上,与德国方面打交道的顾问。”
穆洪道:“形元,这厄尼便是上个月我们出高邮时遇到的那个神父吗?”
陈子阳点点头。
苏奉若奇道:“高邮?他去高邮干什么?”
陈子阳道:“上个月我们从杭州去通州,陆上沿途各省发大水,所以便走海路。谁知海路又遇风暴,最后船飘到南通海安上岸,然后便准备取道东台、大丰、盐城一线往连云港,再继续向北进入山东境内。结果车夫走岔了路,到了水灾尤为严重的高邮,而厄尼神父正好带着美国人何伯葵,赶往那里组织修防洪大坝。”
薛妃贞听了,微微笑道:“你说咱们中国,人人都骂洋鬼子,怎么到了这大水灾的时候,反而变成洋鬼子替我们修大坝呢?”
陈子阳道:“凡事都不可说死了,洋人有好有坏,中国人同样也有忠有奸,这些都不是绝对的事情。以前我总认为咱们中华地大物博,可是第一次跟着厄尼神父去欧洲,才晓得世界有那么大!以前觉得列强瓜分我们国家,我们一定处处不如别人,他们一定如同生活在天堂一样,可是去欧洲去多了之后,发现那里同样也有穷人被冻死饿死,同样也有不公平的事情每日上演。”
外面的雨仍旧如瓢泼般灌个不停,几人只是待在大门处的廊房里,并不往里进走,省的叨扰人家。隔着院子看到后面首进房的房檐下几个小娃娃在欢快地蹦跳,另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独自坐在门槛上捧着本书,全然不理会外面的大雨和走廊里几个孩子的疯耍,看得聚精会神。
苏奉若瞧了一会,越看脸上越露出惊讶之色,问到:“那几个小孩是查老爷的孙子孙女吗?”
车夫顺着望了过去,道:“屋檐下蹦跳玩耍的几个,我不大认识,看书的那个我倒是知道,是查老爷的孙子,名叫查良镛。”
又是一声炸雷响起,苏奉若抬头看看天,又向旁边四处瞅了瞅,沉吟道:“《钦天》有云:紫电洪雷、云显童童、随风入处、文曲之藏!吾观此刻天象正合如此,另外此宅名为赫山房,坐山伴水,如同蚌壳中的一颗珍珠,端的是藏风聚水之处,乃吉祥窝;兼之查文清查老爷,爱国爱民、行善积德;又有‘一门十进士、叔侄五翰林’之家风,此宅怕是要出文曲星呐!”
陈子阳眼神瞧着对面,惊道:“文曲星?”
苏奉若点点头,陈子阳接着问到:“现在连年战乱,并非清平世界,文曲星又怎会出现?这个世道,即使出了文曲星,又能有什么成就呢?”
苏奉若道:“谁说乱世不现文曲?简直是胡扯,文曲星的复现时间,《钦天》里排盘排得明明白白,你自己去查查到底是太平盛世多,还是乱世多?至于成就嘛,倒确实不易定的出来,毕竟文曲分为‘文’和‘曲’,所谓‘文’指的是锦绣文章;所谓‘曲’指的是戏曲小说。不过嘛,历来‘文曲’是前者居多,这次我倒觉得会是后者。你瞧他手里捧的似乎并非《四书五经》之属,而是《七侠五义》之类!”
陈子阳顺着瞧去,道:“前辈,您是说那个正在看书的小男孩?文清公的孙子——查良镛?”
苏奉若含笑点头,捻着胡须道:“正是。而且我猜他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一定是金字旁的‘镛’,而非中庸的那个‘庸’。”
陈子阳道:“哦?这是为何?”
苏奉若说了一句颇令众人费解的话:“因为‘庸’字平淡无奇,而‘镛’字拆开则是‘金庸’!”然后便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陈子阳嗫嚅道:“文曲星,金庸。”
第三十六章 巴郡怀清薛定谔
雨渐渐小了,天空豁然开朗,众人便从廊房里出来,上了马车继续赶路。临行前,陈子阳又看了一眼这栋宅子,寻思道:“如不是有事在身,真想进去拜会拜会,可惜了。”
继续往西的路上,坑洼不平,坐在马车上尤其颠簸,行得很慢。这时两辆汽车从后面驶了过来,从陈子阳等人的侧面超车时,恰好压进一个大坑,溅起硕大的水花。
车夫在前面骂骂咧咧:“他娘的,有汽车就了不起啊?忙着去赶死,狗日的东西!”
菱儿眼神尖,在车经过后,道:“咦?这车上全是洋鬼子咧!”
苏奉若道:“这倒是奇怪了,按理来说海宁这边洋人不该很多啊。”
陈子阳淡淡道:“管他呢,爱来不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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