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阳道：“不为晚？痈沙棱菌一触即发，这档口可是千钧一发之际，晚一秒种都可能误大事！到时候不单是你我在座诸位的性命不保，而是全国同胞的生命都有危险！你说我能不急么？”

菱儿柔柔地道：“木已成舟，爷您就算再急，也还是该晚的已经晚了。但亡羊补牢，终归还有希望！”

一听到菱儿讲话，薛妃贞心里就别扭，此刻便又把头扭起，斜看向屋顶。

陈子阳坐下，叹道：“如今也只能亡羊补牢了。”然后对着金断林，问到：“这狗是从哪里引进的？你们竟然有这么大本事，能直接从德国把这条狗给买回来？这可是了不得的一件事，要知道，Heisenberg可是全世界范围内都关注的一条工作犬呐。”

金断林讪讪笑道：“回形元，我们可没那么大能耐，您也知道，这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们是从海宁锐旅警犬院买回来的。”

陈子阳奇道：“海宁锐旅警犬院？哦？他们竟然能从德国把这条狗买回来？不简单。只是我先前怎么没听说过这狗被中国人买了呢？不过，那倒不应该有太大问题。他们当家的名叫徐鹏举，与我颇有几份交情。”

金断林道：“正是，而且当时正是因为徐老板仰慕形元您，说现今犬界中除了陈子阳可以买这条狗，其他人出再高价都不卖。”

“他这人最是性情耿直，家境富裕，在海宁有不少处生意，但平生最恨洋人。是以他的锐旅警犬院中有几条从德国购回的世界顶级德牧，欧美很多其他犬舍想回购，但都是重金而不可得。”

金断林笑道：“这事我亦早有耳闻，当真非虚。就拿真火而言，本是今年（注：1931年）元旦时，由IFT评选出的TQ1（注：IFT为德国牧羊犬界的一个组织，TQ表示级别，1表示名次，TQ1表示由这个组织评选出的一等一的好狗），后来徐鹏举费了很大功夫和门路，终于成功购回该犬。但是由于这头犬在世界范围内的名气实在太大，不晓得有多少洋鬼子想从他这儿再买回去，但徐老板就是不卖，着实为国人扬眉吐气。因为真火的工作性能很强，所以我们按照形元您的思路，就想买回来，于是便试着派人去海宁跟他接触，本来确实没抱什么希望，没成想徐鹏举最后竟然同意了，说只要真火能在陈形元的手里，对中华犬技之精进有所裨益，在山海汗青中留下个名头，便是他之所愿了。真火也是徐鹏举给这条狗Heisenberg起的中国名字。”

陈子阳问到：“有这么多人问他买这狗？”

金断林点点头，陈子阳奇道：“这倒是怪了，真火到了中国，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呢。”

过了一会儿，陈子阳续道：“最后是谁把狗带回来的？”

金断林道：“因为当时这边军火上刚好有笔生意，我走不开，所以徐鹏举先是寄来了汇票，我签字后便让三个弟兄带着汇票，去海宁把狗接回来了，我本人没有过去。”

陈子阳追问到：“哪三个弟兄？”

金断林无奈地摊摊手，道：“就是病死的三个，两个巡风，一个伙房的。咳，没办法，现在这么想起来，源头还真像是在真火这里，买狗的三个弟兄都死了。”

陈子阳缓缓环视众人，道：“奇怪的正在于此，以鹏举的为人，他手里的狗怎么可能带来病毒呢？”

苏奉若捻着胡须道：“不管怎么样，既然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不妨先查一查再说。他自己是好人，但未必就不会被别人利用。”

陈子阳点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看来我们得动身去趟海宁。”

金断林道：“那犬场这边怎么办呢？”

薛妃贞道：“疫苗正在研制，而通州这里目前除了隔离犬只，没有更好的办法。明天一早我就通知中央防疫处，让他们派人来指导雍慈隔离控制犬只，我跟子阳一起去海宁。”

菱儿立马紧接着道：“我也要去。”

陈子阳心下觉得好笑，道：“咦？我说二位小姐，这可是去查案的，不是游山玩水，怎么一个个都要去？”

苏奉若沉吟道：“只是不知南方大水怎么样了？”

金断林接过话来，道：“这个倒是不打紧，按报纸上的消息，南方降雨从八月底就逐渐开始停了，水位正在慢慢减退，如果动身，等到达涝区时应该不会有太大麻烦。”

陈子阳道：“好，看来老天爷也暗示我们该去啊！”然后对着薛妃贞与菱儿道：“你们可得想好，眼下大水虽然是退了，可如若苏鹏举果真被人利用，那此行就相当于直探龙潭虎穴，可危险得紧。”

薛妃贞道：“我是一定要去的，查明疫情来源本也是我的分内之事。”

菱儿也跟着说：“爷您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

陈子阳心下一横，道：“既然都不怕死，好，那我们便一起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看来二位都可以称得上女侠啊！哈哈。只是苏老前辈，您行动多有不便，不妨就在犬场休息一阵子吧。”

苏奉若道：“那可不成，我来影蜃可不是养老的，再加上现在犬场里的狗又都被隔离了，更加无事可做，我得跟你们过去。”

陈子阳暗忖：“苏奉若乃前辈高人，江湖阅历丰富，一路上确实能起不小作用，他愿意去可是好事。”便道：“前辈想去，那是再好没有的了，其实我真是求之不得啊。”

菱儿道：“太好了，前辈放心，虽然您行动不便，但我路上照顾着便是。”

苏奉若笑道：“好啊，好啊。”然后面向陈子阳道：“菱儿这丫头真是乖巧。”

次日众人便准备行李，陈子阳这时接到封电报，原来是马若兰拍来的：“大水渐退，思君愈切，欲携儿女龙倩进京探望，不知妥否。”登时一股愧疚心酸之情涌上心头，陈子阳寻思：“正好这次要去海宁，不如让若兰带着孩子先到海宁等我们，到时在那里相见。”可是转念一想：“哎呀，还不行，万一锐旅警犬院周围当时已经被真火也传染上了痈沙棱菌，那若兰他们去岂不是会很危险？”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让他们不要去，便拟回电：“今去海宁，取道海路至海盐上岸，本可见，然念此行特殊多不便，一言难尽，事毕定速归。”本来欲写“然念此行殊险”，但怕马若兰担心，便改成了“此行特殊”。写完之后，陈子阳胸中思潮万千，久久未能平复。

临近晌午，吃完了早中饭，陈子阳、薛妃贞、羌菱、苏奉若，还有穆洪，一行五人便上了路。虽然从杭州来时走海路遇了险，但由于疫情紧急，海路又确实是不二选择，于是决定从天津塘沽码头上船。

这次倒是一帆风顺，算上在沿途港口装卸货物所耽搁的功夫，也就两天多的样子便到了。几人先是在海盐的码头上了岸，然后雇了两辆马车，便准备向西直奔海宁。

码头边这时突然来了个汉子，对着马车喊道：“是陈老板一行吗？”

陈子阳探出头，奇道：“我是陈子阳，但不知你找的陈老板是谁？”

那汉子道：“对，对，就是您陈子阳陈老板。”

陈子阳心里想：“这倒奇怪了，海盐码头这边怎么还有人认识我呢？”嘴里道：“哦？你认识我？”

汉子笑笑，道：“嘿嘿，我不认识，只不过杭州杨府有位周管家（注：即三香，三香本名周余香）付了我工钱，让我在这码头等着，说有位陈老板可能会从这里上岸，然后去海宁，要我把这东西交给他。我可是从昨天上午开始就候在这里了。”说完，递来一个信封。

陈子阳接过，打开掏出一看，是张相片，相片上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穿着旗袍站在中间，左边一个小男孩半侧着身子紧挨着她，调皮地对着镜头笑，右边的小姑娘正牵着女子的手，显出几分腼腆，正是马若兰与陈龙文、陈倩文。相片右下角印着日期，民国二十年七月二十二日（注：即1931年，阳历9月4日，是给陈子阳拍电报的那天）。

翻过来背面有一行字：“我们在家等你平安归来。”隽秀的字迹显然为马若兰所写。

瞬间，陈子阳眼眶潮了，强压住胸头起伏的情绪，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抬头，嘴角挤出一抹笑，掏出两块大洋，递给那汉子道：“没错，信是给我的。有劳你了。”

那汉子接过大洋，喜道：“谢谢爷，那我就先走了。”

菱儿在旁带着羡慕的神色，边看相片边道：“这便是太太和少爷、小姐吧？”

陈子阳点点头，叹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奔波，可真是苦了他们啊！有时真想撇开所有生意，就那么平安喜乐地跟他们过日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