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儿道：“这倒是真奇了，功夫不就是功夫嘛，人人都知道天下武功出少林，前辈说的这另一种功夫又指的是什么意思呢？”
苏奉若正色道：“所谓武功，就是攻击他人、使他人受到伤害从而平息争斗的方法。而武当、少林等武林各门各派的功夫其实最准确的应该叫做‘内外功技击格斗术’，是武者用自身的内外功去制服别人。可实际上，武者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去攻击制服敌人的。”
陈子阳这时只觉得对面这老丐所言，着实超出了自己生平的理解能力。苏奉若续道：“从古至今，天下所有武者的眼光都是集中于自己身上，却无一人能跳出此界，放眼身外之功。”
陈子阳沉吟道：“身外之功？”
苏奉若道：“对，身外之功。用身外之物的力量去攻击制服敌人，将这种力量与武者自己合为一体，这便是完全不同于武当、少林等武林各派的另一种功夫。传统武林各派研习的是如何提高自身的功力，而我们研习的则是如何控制现成的功力。”
陈子阳摇摇头道：“晚辈着实愚钝，仍然无法理解何为身外之功，又为何这身外之功是现成的，只需要控制其与武者合为一体。”
苏奉若道：“你一时理解不了很正常，因为我适才是从纯武理角度所说的，天底下能明白这层意思的怕也没几个。下面只要我将《驭龙诀》五十篇的内容概略说与你听，相信便不难理解了。”
菱儿端来一杯茶送到面前，苏奉若做个手势，示意无需，又接着说到：“李广平祖师自得三、清两位真人传《驭龙诀》五十篇后，便在三清山潜心修炼，最终创建‘怀元教’。”
陈子阳道：“怀元教？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苏奉若道：“载营抱魄、怀元执一，将‘武者之身’与‘外物之魄’合为一体本元，故谓之‘怀元教’。虽然李祖师自开始建教布道后，独创了许多本教功夫，但《驭龙诀》一直是我怀元最顶级的法门，向来只传一位弟子。”
陈子阳道：“那照这么说来，我师父玉玄子肯定是没有习得《驭龙诀》了。”
苏奉若道：“不错。李广平祖师最终将《驭龙诀》传给了玉恒子。《驭龙诀》共五十篇，分上中下三部，上部三十五篇称为‘执一念’，写的是：驱策驭使‘虎狮豹、鹰雕隼、熊象狼、鹿牛豕、猴猿马、龟蛇虫、犬狼豺......’等三十五种兽类的法门，讲究‘武者之本念’与‘麾兽之外念’合二为一，即怀元执一；中部十四篇称为‘万人敌’，写的是‘群驭麾兽之法’：或同一种麾兽大规模大数量驭使、或不同麾兽同时夹杂驱策；下部只得第五十篇一篇，即终篇，写的是：按各种阵形、战法、地型等群驭麾兽，以及诸般宜忌、部署要点等。我师玉恒子习得《驭龙诀》后，至黄山，将诀中法门与当地特有麾兽相结合，又建一派，称为黄山派，自己同时任怀元教主及黄山派掌门人；而玉玄子郭明则在云游四方后到了崂山，将道教各派的玄学内容融入到怀元术中，比如洪戌十一法、镇尸丹、探地觅狼等，创立昭惠派，另外在教中广为使用的绝翅网也是玉玄子首创，不过黄山派与昭惠派虽是自立门户，但都属于怀元教的支派。”
陈子阳听及此处，情不自禁叫了起来：“我明白了，前辈的意思是全真教、武当、少林等传统武林门派，本职是悟道参佛，同时习练功夫；而怀元教、黄山、昭惠等门派，本职一样，也是悟道参佛，只不过同时习练的并非技击格斗之术，而是驾龙驭虎之功。”
苏奉若露出些许豪意，道：“正是。所谓‘武’，就是攻击对方，最终目的是‘止戈’，即平息双方的争斗。一个人如果用‘武当形意拳’中的‘猴拳’攻击对手，跟我用‘驭龙诀’中的法门去驭使一只真正的悍猴攻击对手，两者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分属‘武’的两种不同形式罢了。所以实际上，我们也是武者。”
苏奉若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才拿起几上的杯子喝了几口茶。菱儿边上去斟茶边道：“今儿个听您讲这些，可真是大开了眼界，实属闻所未闻，做梦都想不到！”
陈子阳亦感慨道：“前辈这番言论，恰好应了道教中的阴阳学说，即万物都有阴阳两面，小到个人、大到世界，武学亦是如此。如果把太极图比作侠客，那么武当、少林等武林功夫便是太极中的白鱼，而怀元、影蜃等山海驭兽就是太极中的黑鱼。真真是——山海驭兽侠、武林功夫客！”
苏奉若沉吟道：“山海驭兽侠、武林功夫客！妙哉、妙哉！”
菱儿不解地问到：“山海是什么意思啊？”
苏奉若朗声道：“所谓‘山海’本意是指《山海经》，因为自上古以来，普天之下的仙禽神兽皆以《山海经》中记载为最，故我们这些习练‘驾龙驭虎之功’，以‘驱策驭使麾兽’为用的人，便自称‘山海中人’。这就与那些自称武林中人的是一个意思。”说完对着陈子阳相视一笑。
陈子阳道：“是啊，而且据我所知，‘山海中人’这一说法最早始自春秋初期郑庄公的弟弟——姬叔段（注：此人姓姬，名叔段，因其封地在京邑，自称京城太叔，故史书多记载为‘郑太叔——段’），其人勇猛悍威无比，平生有三大爱好，一是喜亲自带人到山中捕虎、二是喜于节日庆典时袒身徒手斗虎以作表演、三是喜到虎牢之中驯虎驭虎。每逢完成搏虎表演，别人夸奖时，他便总是说：‘山海中人，斗虎乃末技耳。’意思是：斗虎靠的是蛮勇，乃末技，而驭虎才是真正厉害的。所以‘山海中人’的说法便是从这时候开始有的。后来姬叔段图谋造反，派兵攻郑庄公，其中由他自己亲自率领的一支劲旅便是‘虎豹骑’，那可是由真正的猛虎威豹组成的军队，而三国时曹操的‘虎豹骑’只是马匹骑兵部队，徒借姬叔段这支劲旅的威名罢了。”
苏奉若边听边点头，然后接道：“有人说《山海经》是汉朝人写的，简直贻笑大方。这驭虎的姬叔段乃是处于春秋初期，既然他那时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山海经》的成书时间不会晚于春秋。”
苏奉若顿了一顿，然后回过神来，奇道：“你刚才说‘山海驭兽侠、武林功夫客’之前，提及了怀元与影蜃，怀元教之事是我适才讲的，可你竟还知道影蜃？”
陈子阳笑道：“在下不才，因机缘巧合，现忝居影蜃会形元之位，不过影蜃的诸多法门都还未习得，连形元必须掌握的一人分驭六犬之术，整整练了两年，至今还是使得半生不熟，当真惭愧。”
苏奉若面带愧意，讪道：“你是影蜃形元，苏某竟一直以前辈自居，实在是有愧。不过这一人分驭六犬之术，外行人听起来似乎觉得比我教《驭龙诀》中的‘群驭麾兽’差了很远，简单了很多，实则不然。分驭六犬讲究的是武者对于每头犬的精确控制，使得六犬几乎如同武者自己身上长的六条臂膀一般，指哪儿打哪儿。而‘群驭麾兽’则是对兽群的方向目标性概略控制，胜在数量，比如今晚朱国峰那狗贼用的猴兵，此两者孰难孰易还真说不好。况且，你说你才练了两年，两年就能达到半生不熟的程度，这已经算是悟性奇高的了，须知有些人穷毕生精力都无法练成呢！”
菱儿道：“对了，前辈，说到今晚那狗贼，他到底为什么要盗婴胎？”
“本来师父玉恒子其实是很看重他的，只是我教自开山祖师李广平始，对徒弟就以诮骂捶楚的方式砺练，越是看重的徒弟反而管教起来越为严厉，并且刻意将对其的喜爱隐藏起来，类似于民间所说的打是亲骂是爱。用这种方式将人性中最真实的一面压榨出来。果然，朱国峰以为师父并不喜爱看重他，心中恨意日甚，其狡诈恶毒之质也日益显露，最终师父在羽化登真前将《驭龙诀》授于我，并传我黄山派掌门之位。孰知当天夜里，这狗贼以迷香害我，将我拖至莲花峰虎兕洞中，用其亲自驯养的驺虞，逼我交出《驭龙诀》。”
菱儿问到：“驺虞是什么？”
陈子阳道：“驺虞为极其稀少的猛兽，似虎而非虎，乃虎躯狮首、白质黑章、尾长如鞭、奔跑若飞。”
苏奉若点头道：“不错，驺虞的产地之一便是黄山，生性极为悍猛。但我誓死也不答应他，驭龙诀要是到了这种人手里，天下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生命要遭殃。最后，朱国峰恼羞成怒，大喊‘你不给我《驭龙诀》，我便让你有了秘笈也使不上’，驭使驺虞生生撕噬我两腿一臂，特意留下右手，叫我时时记起其他三肢的断肢之痛。然后折返，乘夜四处堆柴浇油、紧锁观中众弟子休息的阁室大门，引一把火烧了琅天观后，逃遁而去。那晚被烧死在观中的弟子极多，仅剩几人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