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阳还没说完,王亚樵就大叫起来:“这不扯犊子呢吗?傻逼才信这样比出来的结果呢?就拿我自己说话,我王亚樵一直就是他妈的腿短,可说到轻功,我要是称第二,全国没人敢称第一。”
陈子阳稳了稳情绪,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如果我跟王兄能有福气活到那会儿,那我们就等着看看天底下到底有没有那样的傻逼,会相信这类犬展的比赛结果。最要命的是,如果普天之下的所有人,都一味只追求犬只的外形、品相、毛色、结构,那么天底下的所有狗,其体能素质、工作性能等必然将会无可避免地开始全面退化,狗最终只能成为活的玩具,黄文贵他们赚再多的钱我都无所谓,可我真正心痛的是这点啊。”
王亚樵盯着陈子阳,问到:“这么说,子阳老弟自己另有一套发展办法?”
陈子阳道:“嗯。发展肯定是要发展,只不过我是真正爱狗之人,我不愿走那条路,他们是自己赚了钱、发展了自己的路、而断了狗进化发展的路。我盘算的是既要发展我的路,也要对狗的进化有益。”
王亚樵道:“愿闻老弟高见。”
陈子阳道:“其实很简单,黄文贵他们那条路之所以断然不可取,是因为‘选美’这项活动本身就不是一个可以发展进步的东西。中国选美选了几千年,谁也不敢说我们是在不断变美的。比赛这种形式没有错,所以我们只需要将‘选美’比赛换为‘犬技’比赛即可。犬技比赛将会比的是犬只的‘服从、体能、越野、护卫、狩猎、追踪、气味鉴别、缉私、搜救’等科目,将天底下的所有狗按照自己的特性,归类为各种不同类型的工作犬。天底下的玩家可以不需要工作犬,不需要工作技能,可以仅仅需要一条当玩伴的犬,但这样的狗是不可以卖高价的。整个犬界必须按照犬只工作性能的强弱,来作为犬只价值高低的唯一依据。只要毫无工作性能的宠物犬没法卖到高价,那么便不会造成天底下的所有人只追求狗的宠物玩具属性,而忽视狗的工作性能,那么就可以彻底避免犬类全面畸形、全犬种极度退化的悲剧。”
王亚樵也感叹道:“真是隔行如隔山,没想到这犬界也有这么多道道,而且还藏着这么多银子啊,哈哈。那你这次来天津是为何呢?”
陈子阳似乎从对犬道未来景象的思索中回过了神,答到:“我们影蜃的通州分犬场正闹瘟疫,不过邪门的是狗没事,人却一个月死一个,而且据我从北平请来的中央防疫处的专家研究,很有可能这种病菌是由狗传染给人的。目前种种迹象表明,这事很可能与雍慈会的人有关,就算不是他们干的,至少也跟他们有脱不了的干系,因此我到天津来盯梢对面雍慈分会的情况。”
王亚樵拍着大腿,笑道:“哎呀,不愧是能成兄弟的人啊。真巧了,我也是在这儿盯梢对面的,只不过我得到的消息是,李际春最近跟天津雍慈分会来往很紧密,隔三差五就到这儿来领银子,而且‘范家帮’跟‘天津青帮’都暂时拨了不少人归他管,但具体内情我还没查清楚,不过那些对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要的只是他的人头。”
“说了半天,我还是不知道他是干嘛的,老哥你又为何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王亚樵又分别斟上一碗酒,两人碰了碰之后,他接着说到:“你刚才不是提到剑仙李景林吗?这李际春当年就是李景林的部下,那时担任直鲁联军第九军军长,他的麾下还内辖有一支俄国哥萨克骑兵雇佣军,战斗力相当强。只不过后来被少帅张学良打败,逃入天津租界避难至今。此人自幼练武,年轻时从军,算得上南征北战、久经沙场,讨伐平叛过外蒙古独立、受封过际威将军、当过第九军军长,功夫仅在霍殿阁之下。只不过这两个排名第一、第二的顶尖高手,现在都在天津租界,而且都在为溥仪效力。霍殿阁几年前就直接被溥仪封为御前侍卫,而李际春明面儿上没有跟溥仪有来往,但其实是通过霍殿阁来为溥仪在外面办事的。”
听到这里,陈子阳心里咯噔一下,潜意识里感觉到天津城里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溥仪的御前侍卫霍殿阁,指挥李际春办事;李际春目前又相当于统辖范家帮和天津青帮的人马,而且范从远正在为这拨人马从自己这里购置了大量枪支弹药;天津雍慈分会给李际春发银子,也就可以理解为发薪水,同时又为溥仪变卖二希帖,也就是在筹集银子。这他妈的整个就是一军队啊:溥仪是皇帝,霍殿阁与李际春是大将,范家帮与天津青帮是兵马,天津雍慈分会负责后勤和军饷,而自己影蜃则成了他们的军火供应商。这架势,难道溥仪是要复辟吗?”可是转念一想:“也不对啊,这虽然是几乎完整的一套军队体制,可是最多只能算是个微型军队,与镇守京津的东北军相比,绝对是以卵击石,根本没有丝毫成功的可能性,那他们到底是要干嘛呢?最重要的是与我们影蜃犬场的疫情又有什么关联呢?”
于是陈子阳便问到:“那大哥你为什么要杀他呢?因为他为溥仪效力吗?”
王亚樵仰头笑了起来,道:“他哪怕给溥仪倒尿壶我都不管,只不过有人花大价找我,要取他的人头。本来嘛,盗亦有道,我王亚樵也不是只认钱的人,如果是救国救民的英雄好汉,再多钱我也未必会出手。但他李际春可不是什么好鸟,所以我就来了。只是不知道这龟孙子从哪儿事先得到的消息,竟然提前设下了圈套,他奶奶的,枉送我两个兄弟的性命啊。”
陈子阳叹了一口气,低头道:“是啊,可惜那两位兄弟了。已经打草惊蛇,估计现在要想再杀他怕是更难了。恕小弟冒昧问下,到底是谁要杀他,而李际春又究竟在为溥仪干些什么呢?”
“不满兄弟你讲,正是少帅张学良想要这李际春的狗命。你也知道的,东北军现在坐阵京津,除了九国租界这一片,其他都是少帅的地盘。前几年李际春的第九军被张学良打败,他本人逃进了租界,如果就此苟且余生也就罢了。可这人偏偏不安稳,不但在津门成了一霸,而且通过溥仪,成了范家帮和天津青帮的武训顾问,再让他这么胡闹下去,少帅怕别生出什么事端来,毕竟天津不比别处,避居在此的大人物太多,前北洋政府很多要员、清朝遗老遗少保皇党们也都大部分在这里,又是九国租界,如果出了什么事,很麻烦棘手。因此便想把他做了。这只是个大概情况,里面具体的来龙去脉,我就不太清楚了。”
一顿酒直喝到下午四五点,本来陈子阳是准备这天动身回通州的,但一来酒确实多了,脑袋有点晕乎,二来心里寻思:“薛妃贞回通州后,肯定要将‘雷霆’和‘烈火’送回处里检测,那么这个时候估摸着应该还在北平,或者刚动身返通,自己此时回犬场遇不到人。即使他们已经带着检测结果到了犬场,如果是好消息,那么自己回不回去都一样;如果是坏消息,见我不归,穆洪定然会快马来报。”
想及此处,陈子阳心下便宽,两人在房间饮茶小憩,休息到晚上。因为对于李际春已经打草惊蛇,王亚樵恐不得手反而其所害,便准备第二天乘船回上海,过一阵子等事儿冷了再寻机会。所以两人晚上又喝了一顿酒,最后竟然酩酊大醉地冒着王亚樵被巡捕抓获的危险,去了“小巴黎”劝业场附近一带的烟柳之地,风流了一整夜。
按陈子阳往常的作风,在疫情如此紧要的关头,是断然不会饮酒至斯的,更不要说找女人风流快活。可是这次竟全然不顾念即将出来的检测结果,不考虑如果全犬场的狗现在都携带病毒,那影蜃将何去何从?那自己与众兄弟,乃至整个华北百姓,会不会命悬一线?而几乎是肆意放纵地与王亚樵饮酒,而后结伴去青楼寻欢作乐。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在陈子阳的潜意识里,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到过:“这回可能真他妈过不去了,病菌导致的瘟疫确非人力可控,即使幕后真有人故意为之,也终揪出凶手,但恐怕还是没办法阻止这场灾难。”正因头脑中存了这个年头,偶尔闪烁眼前,再兼那结拜兄弟王亚樵虽然是民国第一杀手,但为人极好女色,在他的怂恿撺掇下,陈子阳才会如此,表面是放纵,内里其实是宣泄。
第二天早上,陈子阳睁开眼,看着眼前屋里的景象很陌生,但却又记不起身处何处。想动一动胳膊,才发现怀里搂着一个肌肤若雪的女子:眉目如画、清丽可人,长长的柔发散在枕上,半面玉颊靠在陈子阳的肩头,嘴角似乎还带着点点微笑,满是幸福的模样。滑溜白净的后背赤裸着,露在金丝被褥外面,一只芊芊玉臂斜斜地搁在陈子阳的胸前,胳膊下面掩现出半片圆润的秀峰。
这一下,着实惊得陈子阳心头一颤,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也顿时清爽了不少,方才想起是昨晚跟王亚樵一块儿到了这里狎妓,依稀记得自己掏出大把银子,硬强着老鸨点了这里还正在接客的头牌姑娘——羌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