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巡捕说到:“你看,房间里的窗户也开着,上衣还扔在床上,一定是看到我们夜巡上来了,所以立马逃走了。这人肯定是拍花的拐子。”
那段时候,天津卫拐小孩的案子层出不穷。各租界当局都很重视也很头疼,因为租界就相当于本国国土,他们一直加强警力想破获这些拍花案,把拐子一网打尽。
所以只要谈到通缉逃犯,首先想到的就是拍花拐子。
第三个巡捕道:“没办法,人逃都逃了,这会咱几个也追不上,还是先回去向罗德探长汇报吧。”
陈子阳听见此言,又撺掇着说:“怎么?难道隔壁的是通缉要犯?乖乖,那可真要命。他肯定往法租界逃了,还是赶紧通知那边搜查才行,这里想必他是决计不敢再待了。”
三个巡捕又稍稍商量一阵,便撤了,陈子阳与伙计一起跟到了楼下,巡捕临走前吩咐如果发现嫌犯立马来报。两人连声答应。
见人已走远,陈子阳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元,道:“这是剩下的钱,收好。至于那人呢,你也别找了,这几天如果再看见也权当没看见,我实话告诉你,其实他可不是什么拍花的拐子,而是三年前偷北平金库的大盗云中豹,那时候因为黑猴被抓了,所以他躲了几年,现在又出来了。你要是多事,第一个宰的就是你。要是什么也不知道,我这两天退房后,你还能得笔银子。明白吗?”
那小伙计吓得直咽吐沫,磕磕巴巴地说:“好汉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既然你们是一伙的,为什么刚才你还要让我报警呐?”
陈子阳眉头一横:“谁说我跟他一伙的?我只不过不服江湖上盛传云中豹轻功无人可比,因此一直想找他一决高下,谁知他竟不肯。这些日子我跟踪到这里,因此才想了这个法子激他出来。”
这本是陈子阳随口编出来的糊话,所以那小伙计听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陈子阳偏偏说得煞有介事,又连哄带唬,胡萝卜加大棒,也就没敢细问,心里只是想:“我管你们有什么恩怨,反正只当不知道,最后有银子拿就行。”
回到房里,陈子阳将门关紧。那受伤的汉子从床后面闪身出来,抱拳道:“感谢兄台救命之恩,还请教您名讳,以便王某日后能报万一。”
陈子阳连忙上前说到:“兄弟你言重了,陈某只不过恰好在楼下打水,听得那伙计说要报街面路过的巡警,因此赶紧上来通报。”
这汉子奇道:“只是我不明白,伙计怎么能知道我是谁是犯什么事的呢?”
陈子阳从包裹里取出自己的一件衣服,递给他,道:“这会夜已深凉,你又受了枪伤,还是穿件衣服吧。”
汉子接过衣服,陈子阳接着说到:“我也在奇怪呢,不过在楼下时,那伙计对我说,今天夜里是他守夜,可是有点闹肚子,就去了茅房,谁知回来时恰好看见你上了楼。本也没什么,但无意中看见楼梯上有点血迹,明显是从你身上滴落的,还说偷偷看过了,你房门前也有,定是你无疑。问我该怎么办?”陈子阳坐到了凳子上,倒了两杯水,续道:“我就跟他讲,这事你还是先别着急,万一碰上的是劫富济贫的江湖好汉呢?你要是去报警,不反而做了坏事吗?”
那汉子微微点头,陈子阳瞧他脸上神色,心中渐渐理会得:“看来这人还真不像歹人。”嘴里继续说道:“可是那伙计毕竟是小孩子,心里怕得不行,又担心别出了什么事,落个窝藏盗匪的罪名,不但自己完了,苦了家中老母,另外还害了东家。也是命里合该,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门外来了三个夜巡的巡捕,这小孩子跟见到救星般,玩命似的奔出去了,我喊都喊不住,事情紧急,又加上我觉得负伤后还要避在旅馆里的一定是好汉,肯定不是欺压鱼肉百姓的土匪恶霸,所以就翻了房间钥匙上来了。”
那汉子脸色有点苍白,喝了几口水,问陈子阳要了根烟点上,道:“这兔崽子,老子这条命还真险些送在他手里。本来是不打紧的,别说三个巡捕,就算三十个巡捕也未必能拿住我,只是今晚中了枪,虽不致命,但伤势不轻,行动殊为不便,刚才要是真被那三人堵住,定然难逃。兄台救王某这一命,真是无以为报。”
陈子阳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推谢,只是说到:“我姓陈名上子下阳,是山东青岛人氏,现在通州开犬场,素来最为敬佩江湖好汉。不知兄弟是否方便告知姓名,我们拜个把子如何?”
那汉子道:“有何不可?另外,我的命是你救下,又怎么可能再向你隐瞒实情?我叫王亚樵,老家安徽合肥,1889年2月生人,此次来天津是为杀李际春。”
听得此言,陈子阳心中一震,道:“兄弟,你可是那个连老蒋听到都假牙发酸的斧头帮帮主王亚樵?”
王亚樵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
陈子阳喜形于色:“哎呀,今日得见高人,真乃子阳三生有幸!我与你同年,也是1889年生人,只不过我是十月,比兄弟你小了八个月。久仰斧头帮劫富济贫、除暴安良,在上海滩斗败黄金荣、杜月笙,还听说你与戴笠、胡宗南也是结拜兄弟,今年六月更是在庐山暗杀蒋介石,虽百密一疏、未能得手,但也吓得老蒋魂飞魄散,江湖上无人不知啊。”
陈子阳其实很想接着再说拜把子的事情,但刚才提及一是为了拉近感情,看能不能从他嘴里知道那个李军长的情况,二来那会儿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江湖人称“鬼见愁”的民国第一杀手——“王亚樵”,其一手创建的“斧头帮”,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八岁孩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还与戴笠、胡宗南乃八拜之交,名声与影响力远远大于自己。所以此刻,陈子阳便不好意思将结拜的事情主动提出来,那倒好像是自己要高攀一般。
王亚樵用手捂着肋部,站了起来,问到:“不知你这里可否有酒?”
陈子阳不解其意,道:“有,我去拿。只是王兄你负伤在身,饮酒无妨吧?”
王亚樵也不怕旁人听见,哈哈大笑起来:“愈是受伤愈要喝酒,喝得越多好得越快。”
陈子阳取来酒坛,又拿了两只碗,边斟酒边道:“王兄真汉子真性情也,我陪你喝。”
倒满两只碗,陈子阳刚准备说话,却突然被王铁樵抓住手腕,二话不说从腰间掏出利刃在中指上划下,将血滴入两只碗中,随后自己也是一般滴血。
王亚樵站着恭敬地端起酒:“今日迫于危情,虽不能点香烛拜关公,但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可作证,喝下这碗血酒,我们便是同血异姓的兄弟!”
陈子阳亦豪情万丈,正是求之不得。两人便对着窗外明月,共同干了血酒,然后坐到桌边,陈子阳取出纸笔,两人写下并交换名帖,永结金兰之好。
本欲问刚才王亚樵口中所言“此次来天津是为杀李际春”中的“李际春”,是否就是那个在被赌场称为李军长的人,但奈何夜已深,对方又身负枪伤,便将话忍住不问,先休息再说。
这王亚樵确实并非浪得虚名,仅仅休息一晚上加一上午,到次日临近中午起来后,除了行动稍有不便,精神、气色等各方面就均几与常人无异。
午饭时,陈子阳到外面买了烤鸭、烧鸡和些下酒小菜,带到屋里,两人又是一番豪饮。
酒到酣处,陈子阳问到:“王兄,昨晚你想杀的那个叫李际春的,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亲自来动手?”
王亚樵抿完一口酒,道:“不瞒子阳老弟你说,近些年来,我本人参与的各类暗杀已经很少了,因为我现在不是光棍一条,我有帮里的那么多兄弟要照应,所以便很少亲自出马。就连两个多月前,我们斧头帮在江西庐山暗杀蒋介石那么大的行动,我自己都没有亲自参与。”
陈子阳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了你的那位门徒,是叫陈成吧?听说当时是被老蒋的侍卫乱枪射死的。”
听到陈子阳提及此事,王亚樵伤心处又被勾起。虽然这次庐山刺蒋是因为胡汉民被蒋介石软禁,其夫人林焕庭在孙科的资助下,出20万元请其刺杀蒋介石,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多年来,王亚樵一直与蒋介石结有很深的梁子。其实早在四年前,即民国十六年(1927年),王亚樵便在南京策划了第一次刺蒋行动,只是由于蒋介石的贴身侍卫实在于各处防范得几乎滴水不漏,而无从下手。这次庐山刺蒋,本来也是由于防范严密,而几乎无法将枪支带上山,不过他们想出了一条妙计,将火腿中间掏空装上枪支,再用线缝好抹上盐巴,这样成功骗过了山下的守卫,但成也萧何败萧何,最终因为蒋介石的侍卫发现山上有扔在地上的火腿而起疑,门徒陈成被乱枪射死,致使暗杀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