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阳见此情景，心下焦急万分。一方面眼下这水势湍急，时不时掀起的浪头将几人的衣服都打湿了，此时如果下水，愣是水性再好的人，眨眼间就能被洪兽吞没，何况陈子阳还不会水。而且水位还在不断上涨，用不了多久那里肯定也会被淹没。另一方面，那四口所在之处，与陈子阳他们所处位置之间，还隔着一块孤地，也就是说得下水两次才能到那儿，除非有翅膀，否则实难到达。

那对夫妇喊到最后，远远向陈子阳几人跪了下来，边哭边求救。小姑娘跪在一旁拉妈妈；而小男孩则更加死死搂住父亲的脖子，恐惧地看着身边愈来愈近的洪水。

陈子阳、穆洪、金断林三人眼眶都红了。

穆洪往前一步说：“形元，我下去试试。”

陈子阳一把拉住：“你疯了，这会下水不但救不了他们，连你自己性命都得搭上，有什么用！”

穆洪急了：“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大水卷走？还有两个孩子啊！”

陈子阳大喊：“你以为就你难过，就你着急？我的心不是肉长的吗？我自己就没小孩吗？牺牲得有价值，你这是白送命、假救人！”

说话的这档口，对面那里突然一个洪峰卷来，几人高的红棕色大浪砸向那一家四口，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喊，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那个小男孩紧紧搂着父亲脖子的样子，始终在陈子阳脑中挥散不去，马车掉头的路上，三人都沉默不言。这时，对面驶来了一辆小汽车，停在了马车前面。车上下来两个外国人，其中一人穿着神父的衣服，对着三人问：“请问，前面是高邮吗？”

金断林道：“是高邮，但是前面没路了，全被水淹了。”

那神父听后转头对着另一人用外语说着什么。

陈子阳在一旁盯着神父看，越看越奇，最后喊到：“厄尼神父！”

那神父也惊讶地看了过来：“你，你，陈子阳！哦”边说边手里划着十字走了过来，与陈子阳拥抱。

“神父，你怎么从青岛跑这儿来了，现在发大水，危险啊！”

“就是因为发大水，我们才来的。在青岛看到报纸上写了，高邮这里‘倒大口子’（注：即运河堤坝决口），里下河地区一片汪洋，报纸那些照片上尸体如死鱼。然后我们很难过，便想来救灾。这是我的朋友，威廉，车里那位是美国来的朋友托马斯?汉斯伯格，他的中文名叫何伯葵，是受命前来监管高邮运河堤坝的修复重建工作。”

陈子阳道：“几位身为外国人，在此危难时刻还奋不顾身前来赈灾，吾等敬佩不已。我们几个身要是此时不来尽自己的一点力，就枉为国人了。”

金断林在一旁急道：“形元，通州犬场的弟兄那也是命啊，你不能因为救这边弃兄弟们不顾啊！”

厄尼神父道：“怎么？通州犬场出事了？”

陈子阳道：“嗯，几个巡风弟兄似乎是感染了某种瘟疫，死得很恐怖。”

厄尼道：“传染吗？如果有传染性，那可不得了，得赶紧报告贵国政府！瘟疫死的人可不比水灾少！十几年前东北鼠疫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啊！”

陈子阳说：“虽然暂时还没发现有传染的迹象，但因为刚出现两个月，也不好断定就一定不传染。”

厄尼神父说：“你们还是赶紧去通州吧，这是大事。高邮这里你们帮不上什么忙，指挥修大坝你们不懂，扛沙包不缺你们几个人。还是等那边的事情处理好，再来不迟！”

穆洪道：“形元，这神父说得有道理！”

陈子阳点点头道：“那好，那我们这就去通州。厄尼神父，你们也保重。前面没路，你们往北到兴化，看从那儿能不能进高邮。”

厄尼道：“好的，不用担心，进了高邮我们会去找上海华洋义赈会高邮分会，跟他们一起赈灾。”

陈子阳正转身准备离开，厄尼神父又拉住他说：“子阳，瘟疫不是小事，你到了通州最好能找个这方面专业的医生来做助手，否则恐怕会有危险。你是个好人，愿上帝保佑你！阿门。”

陈子阳道：“好的，谢谢您的提醒。也祝神父您此行安全顺利，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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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一路上还算顺利，进入山东境内后，在艮枢弟兄的接应下，几人改为坐汽车。先是到灵山卫看望了老太太，然后又在经过济南时看望了岳父马天慈，对于马天慈不惜花大价钱为杨飞云和周朝桂办证件去美国，以及将周朝桂托付给马天徒的事情，陈子阳真是感激不尽。

本来陈子阳带去了不少东西，谁知马天慈一样都不肯收，说：“我马天慈跟别人不同，别人嫁女儿又是要彩礼，又是要钱，恨不得把女婿家的家产都要光。我说这些人都是蠢货，你女儿是嫁到男方家里去的，以后是在那边生活的，你把人家男方家里搞没钱了，最后还不是你女儿跟着受苦、过苦日子吗？要是真心疼女儿，就该像我当年那样只是象征性地收点彩礼、礼金，然后出嫁时陪嫁的嫁妆比男方的礼金彩礼还多。哈哈哈。上次帮杨飞云跟周朝桂，一是杨飞云杨家本就于我有恩，我这是知恩图报，没什么可说的；帮周朝桂呢，是因为我知道你陈子阳是有眼光的，你这么安排肯定有你的深远意图，我相信我女婿的谋略。帮你就等于是帮我女儿，所以这次你来带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要，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们是一家人，你的利益就是若兰的利益，若兰的日子过好了，比给我带什么东西都重要。只是我还有句丑话得说清楚，不管你是富可敌国还是输的倾家荡产，只要你是努力的，我都不会怪你，我都会在背后支持你；但是如果你敢负了若兰，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代价。”

当三人到达通州时，坎枢的弟兄接到电报后，早已经等在犬场门口。车刚停下，一个人跑过来对着金断林耳语一番，然后金标吾眉头一皱，过来跟陈子阳说：“形元，这个月又死了一个，还是同样的症状。之前几乎没有特别，但是从感到不舒服发烧开始，到最后全身溃烂成洞，只有三天时间，到最后死时，身上都烂成了马蜂窝一样，连眼睑都烂了啊。”

陈子阳问到：“尸体呢？”

“其他弟兄心里有些害怕，人一死就烧掉了。”

“还是巡风吗？”

“不是，这次是伙房的弟兄。”

第三十章 万犬抵京

当天晚上，陈子阳在自己原先的房间住下，洗漱完之后像往常一样泡了杯茶放在床头，自己则坐在被窝里靠着床背抽烟思考。

金断林这时在外面敲门，陈子阳让他进来。

“形元，您上床啦？那我还是明天再来吧。”

“哎，没事儿，我上床不一定就表示我想睡觉啊。我这人有个习惯，喜欢靠在床上看书、抽烟、喝茶、思考，白天我也会这样在床上的。”

“哦，上次在报纸上看到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伟人都是有个性习惯的。”

“哈哈，断林，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呐？怎么，有什么新想法吗？”

“是有点想法，但只是胡乱猜的，没什么根据。不过还是想说给您听听。”

“你讲。”

“我心里总是情不自禁地觉得，这事儿跟雍慈道的人脱不了干系。你看，本来这里只有您一家犬场，可最近两年，周围连着开了好几家别的犬场，而且都是入的雍慈道，现在他们改名叫做雍慈工商会，相当于是个宠物犬行业联盟、行会的意思，任何想做宠物犬买卖这行的，都可以入会，只需要每年缴一次会费即可。所以雍慈道这几年发展得特别快。”

“那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事跟他们有关呢？”

“明摆着的事嘛，想把我们挤走，想搞垮我们，这样一箭双雕！”

“怎么个一箭双雕法呢？”

“一来没人跟他们抢宠物犬的生意了，整个津京、河北地区就都被他们包了；二来把我们准备重点发展的工作犬业务就扼杀在了萌芽状态，其实他们也知道，一旦工作犬的氛围与影响在国内发展起来，是会对他们造成很大冲击的，尤其是在真正愿意出大价钱的主顾这方面，这些人以前只是不知道工作犬这回事，以后只要慢慢了解到工作犬，知道顶级的工作犬真的能像私人保镖一样、真的能达到令行禁止的士兵那种程度，他们一定选工作犬。比如同样是花一万大洋，到底是买个长得漂亮、得过所谓选美名次的玩意儿回来贡着养着伺候着划算，还是买个既能如侍卫般英勇忠诚地护卫、又能听懂并遵行口令、同时还能当优秀伴侣的工作犬划算？能那么有钱的主顾可都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