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朝桂听得微微张大了嘴巴。

马天徒接着说：“你们这次来美国，全靠天慈花大价钱给你们办的政府公务证明文件，周朝桂也有政府公派留学文件，有这些就很简单了。你们不知道，每年在天使岛的黑牢里要关多少中国人。”

杨飞云道：“那周朝桂以后在美国，就拜托叔父您了。这匣子里是陈子阳的一点心意。”

马天徒瞥了一眼，问到：“是什么？”

杨飞云道：“吴道子的《忿怒尊王图》。”

马天徒笑道：“这画儿不是在唐末时就流失民间了吗？看来陈子阳是有点能耐啊！天慈不止一次跟我说他这个女婿很不错，哈哈。本来以为这次陈子阳要送来的是他自己的孩子呢！真想以后见见天慈的这个乘龙快婿。”

杨飞云道：“哈哈，应该有机会的。周朝桂是陈子阳的师父临终托付给他的，而且这小孩子很是机灵，又勤奋肯干、不怕苦，陈子阳很喜欢他，日后想要重点培养呢，这不，先送到美国来了，呵呵。”

马天徒道：“行啊，这孩子我收下了。以后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哪怕读完几年书后还想继续留在这里也成，我自有办法。你们先下去到房间里休息会儿吧，一会还有别的客人要来。”

杨飞云与周朝桂下了楼，先前的那个刀疤面带他们到了对面的旅馆。进了房间，周朝桂说：“杨叔，这个叔父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杨飞云道：“平忠堂总理，人称叔父，纽约唐人街势力最大的人，在整个北美华人圈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十四岁时在三藩市因为打死了一个欺负华人的白人而被判绞刑，在北美天地会人士的帮助下，得以化解牢狱之灾，旋即加入天地会。后来自立山头，创建平忠工商会，总堂设在纽约唐人街，现在他的平忠堂在美国的会员数已经接近3万人，个个都是死士！什么事情只怕他一动怒，美国政府也不敢坐视不管。而且他们平忠堂聘请有顶尖的白人律师作法律顾问，这在美国可是很不简单的一件事。”

周朝桂说：“那这里想必就是纽约唐人街了？”

杨飞云道：“是的。这儿属于纽约下城，这一片街区是华人聚居地，称为唐人街，再往西边紧挨着的是意大利移民聚居地，称作小意大利。这两个地方非常混乱，黑帮横行，到处是毒品、妓院，几乎每天都有堂战，时时都有人被斧手砍死。还好马老板把你托付给了叔父，要不然把你一个人扔在美国还真不放心。”

周朝桂道：“如果就我一个人来，不住在唐人街不就是了。住学校里不行吗？”

杨飞云道：“说的容易，人家来留学的都是有文化基础的，你一天学没上过，怎么听课？别人骂你都听不懂。马老板给你办的留学证件上是写的你十八岁，其实你才十六，但你过一阵子就要上学，过了报名时限可就作废了。所以你得另外有专门的老师同步教你英语，补习以前的课程，你一个人行吗？你不是来干活当苦力的，要学习就必须得依靠叔父帮忙，既然要找他老人家，还不如就住在唐人街。一个华人单独住在外面是很不安全的，你没听叔父说三藩市一夜死了20多个华人吗？陈子阳为了你可是费了很大的心血，他岳父那边上下使银子给我们办证也就不说了，单送给叔父的那幅画就是无价之宝。”接着杨飞云压低了嗓子，“那幅画就是茶场地宫三箱字画里的，真是无价啊。”

一个星期后，杨飞云回国了，他自己想出口茶叶的事情没有谈成。因为发现美国人那时开始流行袋装茶，和用袋装茶制作冰茶当饮料，要么就是喝那种用茶叶制成的粉末直接冲茶，最后还是要变成冰茶。杨飞云觉得不可理喻，如果让他把自己的西湖龙井仅仅当成原料卖给美国，再由美国佬将龙井制成粉末或者袋装茶，最后变成冰茶饮料，杨飞云觉得简直是糟蹋。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他妈宁可把茶叶当柴禾给烧了，也不会当原料贱卖给这帮蠢货。我真不明白，美国人到底有没有点品味？凭什么我们要学他们吃西餐，他们就不能学我们中国人喝热茶？都他妈惯出来的毛病！要买茶叶作粉末？行，去买印度阿三的吧，我大不伺候！老子缺你这俩小钱儿？”最后还来了句刚学的英语加白话：“我fuck 你老母！”

离法学院开学还有两个多月，叔父便先安排了总堂的白纸扇（类似于师爷、军师，与影蜃会的羽纶相仿，但地位不及羽纶）教周朝桂英语，每天上午四小时，下午四小时，另外晚上还有一位以前在国内当中学校长的来教他文化课程。

这周朝桂确实聪明异常，不但文化课学的很快，就连语言方面也似乎有天赋，每天新学的英语单词，只消看得一遍，就几乎能记住，第二天、第三天再温习一遍，就像是生根在脑子里了。伶牙俐齿、发音标准，有次叔父经过，听了一会儿，也不禁大为赞赏。

日子待久了，朝桂也有点无聊，偶尔一个人时，经常会坐在自己小房间的床沿上，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他似乎看见盘老爷子在对着自己微笑，他想简大哥还有陈叔。

一天吃完晚饭，突然跑进来一只灰黑色的大狗，相貌异常凶恶，腮皮下吊得夸张，脑袋上的肉成层层褶皱状，一直下垂延伸到颈部，块头就像一只小熊。似乎受了什么惊吓，神经质般不停地来回挪动，瞪着血红的眼睛，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会馆里的人都吓得不敢动弹，虽然周朝桂也没有见过这种狗，但是自幼生于影蜃，习练各种犬技，什么样的狗没见过。这狗的样子是凶猛，但真正发起威来，未必就比本族的金斑虎犬厉害。

小朝桂淡然地向大狗走去，两只手掌在身体两侧摊开，不断地将手指轮流上下摆动，那狗一下子就将原本散射的目光集中到朝桂的手上。

到得大狗跟前三四步远，周朝桂停住，两脚略成前后弓步，两只手在身前划出一种类似八字的掌法。那狗的脑袋便随着朝桂的手掌来回微微转动，只一会儿，狗似乎就安静下来，喉咙里也不发出带攻击性的咕咕声了。

这时周朝桂继续向前几步，手向前伸去，右手在狗脖子下方慢慢抚摸，紧接着左腿上前一步，转身半蹲下，用左手在狗后背从上往下顺捋。

一只刚才似乎要吃人的凶恶大狗，此刻竟然在周朝桂的抚摸之下也伏卧到了他的身旁。这时旁人扔过来一条狗项圈，周朝桂说不用，有他这狗不会再发狂。

好几天过去，都没人来找狗，本来叔父想把它赶走，但是看朝桂将这野兽竟然驯得服服帖帖，便同意留下算是会馆的看门狗。

转眼一年过去了，在外求学的日子是单调的，即使唐人街和小意大利几乎每天都发生的堂战，也没能给这种乏味带来多少改变。倒是有这条狗作伴，朝桂觉得日子比以前有趣多了，苦闷孤单之情稍解。

一个周末的下午，周朝桂看了会儿法理学的书，觉得闷热难耐，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天上的云也慵懒得一动不动，令人心烦。于是便到楼下牵了“灰熊”，出去转悠转悠。

沿着街尽往西走，来到了小意大利与唐人街的交界处。虽然两个街区毗邻，但是风格却完全不同。小意大利那边尽是一些露出些许拜占庭与古罗马风格混搭的现代建筑物，但相同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边挤满了推着小车叫卖各式水果、衣物和食品的摊贩。

一个年轻人梳着整齐光鲜的背头，白色的衬衫上配着黑色背带，显得精明干练，正在水果摊前挑桔子。看长相，似乎与意大利裔并不相同，更像是这片大陆上的英籍后裔。

突然枪声大作，人群立马乱作马蜂，三个人举着枪从另一头追了过来。先前挑桔子的那个年轻人见势，立马往唐人街这边狂奔。一年多了，这种事情周朝桂本已见怪不怪，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帮这个年轻人，或许与自己年纪相仿，想交个朋友处个伴？或许单调的日子过得太久，渴望干点事情？他自己说不清楚，也来不及想那么多。

待得那个年轻人跑过了街，周朝桂立马一手按住灰熊项圈上的链条卡口，一手指向对面那三人，然后嘴里喊道：“攻、三！攻、三！”灰熊硕大的身躯上背毛箭立，挣着链条就要冲，周朝桂顺势松开卡口。

那三人只顾着往前追，哪里想到半路冲出来一头如小熊般面目狰狞的大狗。最后面的一人被灰熊如炮弹般击中，摁在地上直接撕咬掉了半边脸，跑在前面的两人似乎觉得不对劲儿，回头的功夫，又被灰熊扑倒一个。第三个慌了，拿着枪就要射狗，这时却从周朝桂背后传来了一阵枪响，那人应声而倒。周朝桂扭头一看，先前那个年轻人不知何时停住了步子，右手正举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