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雷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望着陈子阳。
陈子阳说到:“这什么话?赶你走?我们为什么要赶你走?这么多弟兄都能养活,难道就多你一个吗?现在让你出去读书,就是想让你以后能更好地帮我们,能更好地替影蜃做事。我经常给你讲三国的故事,那么现在我问你,对于孙吴而言,到底是当年的‘吴下阿蒙’贡献大,还是后来的那个笃志不倦,‘白衣渡江智擒关羽’的吕蒙贡献大?”
周朝桂眨着眼,立马答道:“当然是后来白衣渡江的吕蒙厉害了!”
“是啊,同一个人,不读书就是吴下阿蒙,只能靠天生的一点聪明和蛮力做事;而读了书之后,就能想出白衣渡江之计,胜得了那武圣关羽。你现在才十六岁,正当学习时。虽然以前没怎么读过书,但以你的聪明勤奋劲儿,这都不是问题。而且我不需要你拿什么学位,不需要你读出什么名声,也不要你读成什么大学问家,我只要你扎扎实实学到有用的东西,能学以致用、拓展知识、开阔眼界,培养出正确认识思考解决问题的思维模式。你要时刻记住,你学习是为了将来回到会里做事的,你要学习一切可能以后对会里有帮助的知识,永远记住这一点。”
“形元,我明白了。那您准备送我到哪儿读书呢?”
“美国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你在那边的一切事物,杨飞云叔叔会找人替你安排好,先在那边学习英语、补习知识、适应生活两年,然后就去法学院。至于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以后你会慢慢知道。朝桂,千万不要辜负盘老爷子对你的期望!也永远不要忘记我们影蜃的根基在工作犬犬业。”
两天后,杨府门口停了一辆小汽车,陈子阳、简雷领着乾枢的众兄弟在门口给小朝桂送行。
上车前,周朝桂又回望了一眼杨府,以及朝夕相处的简大哥与陈叔,终于没忍住憋了许久的眼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跑过去了扎在了陈子阳与简雷怀里。陈子阳一边搂着小朝桂,一边努力地将眼睛瞧向上方,抑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周朝桂带着十二分的不舍与眷恋上了车,杨飞云也一同坐了进去,关上车门,从车里向众人挥手道别。此行杨飞云将全程陪送小朝桂到美国,并将那里的各项事宜全部办妥后再回国;另一方面,马天慈有个亲哥哥叫马天徒,早年到美国闯荡,现在在纽约唐人街,所以趁这次机会,杨飞云还要去拜会一下,跟他谈谈从浙江出口茶叶到美国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正在准备中,陈子阳与金断林、穆洪三人,将于午饭后启程前往通州,追查两个巡风弟兄的真正死因。
第二十八章 小意大利与唐人街
海轮响着汽笛驶进了纽约港,小朝桂趴在护栏上惊讶地抬头望着一座屹立在海港的白色庞然大物,从自己眼前和头顶划过,同时更觉得自己的渺小。长这么大,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东西,很久以后,周朝桂才知道了,原来她的名字叫做自由女神。
码头上,两个黄皮肤的汉子已经等在那里,接过杨飞云与周朝桂的行礼,带他们上了一辆马车。
周朝桂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新奇,一对乌黑水灵的眼睛不断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里的一切是那么陌生,熙熙攘攘的人群,全是黄头发白皮肤,讲着自己听不懂的言语,路边的房子都跟以前见过的教堂似的,要么就是钢筋水泥四四方方的楼房。
马车拐了个弯,穿过一座牌楼,牌楼上写着几个英文字母Chinatown,渐渐地周朝桂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怎么感觉又回到了中国,黄皮肤黑头发、大褂、毡帽、布鞋、熟悉的祠堂、牌楼,他困惑地使劲揉了揉眼睛。
杨飞云在一旁说:“朝桂啊,快到了。”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栋三层小楼前,底层好像是店面,又似乎是办公场所,大门两侧是很大的落地玻璃,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摆放着几张办公桌,墙上装着两部电话。抬头看,二层与三层之间的墙上,挂着几个汉字“平忠工商会”。
看见马车到达,楼里迅速出来一个穿黑色唐装,敞着扣子,袖口挽起的汉子,脸上斜着一道刀疤。
那人微微弯腰,说到:“叔父正在二楼等你们。”然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到了二楼,拐角处有一侍从将他们引进一个房间。
屋里的窗帘半拉着,一束阳光从窗帘中间留下的缝隙里直射到书桌上。桌上摆着一台唱片机,里面传出女声呀呀地唱着:“毛毛雨,不要尽为难;微微风,不要尽麻烦;雨打风吹行路难。年轻的郎,太阳刚出山,年轻的姐,荷花刚展瓣,莫等花残日落山。毛毛雨,打湿了尘埃; 微微风,吹冷了情怀,雨息风停你要来。”(注:此歌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中国流行的歌曲《毛毛雨》,作曲:黎锦晖、作词:洪芳怡)
听着这歌儿,小朝桂更是恍如隔世,仿佛现在正身处杭州的杨府一般。
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坐在桌后,头发不多但向后梳得很整齐,戴着眼镜,微显富态的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身西装打着红色领带。
杨飞云道:“叔父,我是杨飞云。这是一点见面礼,还望您笑纳。”说完,往前递上一个长匣子。
这个被称为叔父的男人,边接过东西,边说:“马天慈已经发电报跟我讲过了,说有个小孩子想送到这边念书,可是以前没上过学,也不会英语。就是他吗?”
杨飞云赶紧对着周朝桂说:“喊叔父!”(这里的叔父是其所在帮派中对位置较高者的尊称,而非指大一辈者之意,故周朝桂也喊其为叔父。)
虽然人生地不熟,但小朝桂还是朗声喊了一句:“叔父!”
叔父点了点头,“这小孩子不错嘛,长得漂亮,也不认生。叫什么名字啊?”
“回叔父,我叫周朝桂!”
“哦,周朝桂。开始我还以为是马天慈自己的外孙要送过来呢,呵呵。你叫杨飞云,是陈子阳的朋友?”
杨飞云说:“是的,跟陈子阳是发小。因为家父以前跟马老板交情颇深,所以后来家业被日本人抢了后,我就一直在马老板手下帮忙,现在自己到杭州在做茶叶生意。”
叔父说:“虽然我不是青岛的,而且十二岁就到美国这边来了,但是你们家老爷子我是知道的。那时天慈跟我讲,要不是你父亲帮他还了高利贷,恐怕他早被人砍死了。”
杨飞云微微笑了笑,问到:“您跟马老板祖籍都是广东江门的,怎么后来您到了美国,马老板去了山东呢?”
叔父叹了一口气道:“我跟天慈是亲兄弟,在家里我排行老四,他排行老五,另外还有三个姐姐。我四岁那年,父亲得病去世了,扔下母亲一个人拼死拼活拉扯五个孩子。有些乡亲看我们家实在太穷,便叫母亲把我和天慈这两个小儿子给卖了,母亲看着我们哭了无数次,最后死活没舍得。平时给人做针线活儿做得眼睛都快瞎了,实在活不下去时,她甚至去码头像男人一样扛大包,你很难想象一个那么瘦小的女人去干这些,就算是以前我们华人来美国修铁路时,你都不会见到女人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儿。
后来到我十二岁那年,天慈十岁,我们俩决定自己出去闯荡,赚点钱好让母亲享享福。因为老家台山那边有来美国的传统,虽然在这里也很苦,都是修铁路、农场、挖矿等白人不愿干的活,但赚的总比国内多很多,所以本来我俩是准备一起来美国的。可是阴差阳错,那艘船只剩一个位置,其实那么大条船,不要说多上来一个人,就算多上来十个人也没问题,船老大只是想多讹我们钱,可那时我们哪儿有钱啊?没办法,只好我一个人来到了美国,而天慈跟着人家去跑船,先是到了青岛,最后济南开埠时又去了济南,一直到现在。”
杨飞云听罢说:“叔父跟马老板完全靠自己的一双拳脚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真令我们晚辈敬仰。我在马老板手下做事时,常听他说叔父您在美国这边很不容易,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才有今天的地位。”
马天徒道:“我刚来美国时,只有十二岁,先是在三藩市一家华人餐馆里干活。在美华人很能吃苦,为了生存什么活都愿意干,特别是修建中央太平洋铁路时,华人劳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可是当地政府竟然认为华人开的洗衣房、饭馆、挖矿、修铁路、开垦庄园……这些导致了很多他们的社会失业。我到美国两年后,美利坚政府便出台了‘排华法案’,禁止所有中国人以劳工身份移民美国,而且早在排华法案之前,就有法律规定在美华人不得在法庭上作出不利于白人的证词,这等于就是说华人可以任意枪杀、抢劫、侮辱华人,因为我们不可以作证,简直荒唐透顶!我刚来美国时就听人说,有一伙白人一夜之间杀了20个华人,就在三藩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