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小赵又开始跟我诉苦 ：“这回算彻底闲不着了。苏姐你评评理，我跟你们警察不一样，就一破事业编，一个月才开九百块钱，还累得跟王八犊子似的。头五一就张罗结婚，可上头说啥不给假，说什么搞命案攻坚，现在都拖俩多月了。我对象她妈一天8个电话催我，老太太指名道姓地问我，到底还能不能结，要是不能，就赶紧给个痛快话…”

一路上，小赵絮絮叨叨，始终在抱怨，我充耳不闻，随口敷衍，心情说不出的烦闷压抑。

（谢谢一些朋友指出的逻辑错误和不谨慎之处，属于我自身失误所致。老帖比这个简略很多，我是重新对照老帖逐字修改，这点有案可查。）

空调嘶嘶喷送着冷气，我却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脑中更是乱如开锅，疑问密密麻麻，跟水泡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车窗全部落锁，车内十分幽暗，只有仪表盘泛出点点荧光。我顺手打开阅读灯，将额头顶在玻璃上，痴痴地望向窗外。

凉意缕缕渗入皮肤，不断向内游走渗透，冷却着沸腾的脑神经，让我得以有暂时的清醒，同时又让我感觉不是在密闭的环境中。

静默的都市在夜色中流动，路灯昏黄暗淡，街道空寂冷清。

每当车子行驶到两盏路灯光芒的交界处，外面会处于相对的暗光区，由于车内开着阅读灯，玻璃产生镜面效果，让我能看见自己的眼睛，而且距离我非常之近，就像有个人趴在外面，隔着车窗正与我对望。车子匀速行驶，那双眼睛时隐时现，很有规律地注视着我。

那种感觉怪怪的，让人心里直翻腾。我晃了晃头，咕哝了一句，强迫自己不去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深夜街道通畅，二十多分钟后，当路面渐渐颠簸时，我隐约听到了警笛声，眼皮也感受到很明显的光线刺激。

我睁眼一瞧，发现已经到了环城河边，就赶紧摇下车窗，探头往外张望。

我看到高架桥下面，横七竖八的停着十几辆各式警车，警灯闪闪烁烁，映红了半边天。距离它们不远处，还有一辆悬挂白底红字的武警牌照的黑色奥迪A6，那是局长的09号。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愈发忐忑，升腾起一种不妙的预感，瞧这兴师动众的架势，看来——真是捅破天了！

河岸土质松软，都是以前挖沙留下的深洞，大大小小，星罗棋布，为防止陷进去，车子不能继续再往前开。

我提前一小段距离下了车，两手拽着裤腿子，小心翼翼地向里走，一脚下去就灌进半鞋沙子。

尽管已到后半夜，又是在河边，可一点都不凉快，刮得也是湿漉漉的热风，没走几步，浑身就出了一层透汗。

月亮浑圆饱满，高高悬于天空，影子映在水面，随着河水流淌，轻轻扭动跳跃，一会拉长，一会缩短，不断变幻着形状。

水中靠近河岸的那个桥墩下面，聚集着很多民警。最近这段日子没下雨，河水大幅回落，刚漫过膝盖，他们或站或蹲，用强光手电往桥墩底部照射。

因为人太多，又离得太远，我暂时看不清他们在照什么，就听徐睿宏破锣似的声音不时传来，“慢点，慢点…对，再用点劲…”

岸边一块较为平整的沙地上，站着七八个人，何云伟正在跟局长孙志阳说话，看样子像是在汇报情况。

孙志阳上身穿着醒目的白衬衫，下身是黑色西裤和皮鞋，两手叉腰，绷着面孔，不住点头。旁边围着几名技侦、治安、巡特等支队的支队长，还有队里的两名副支队。

何云伟远远地瞧见我到了，立即朝我挥挥手，大喊：“苏嵋，过来过来，跑两步。”

我加快速度跑过去，向孙志阳敬个礼，又转圈点了点头，然后就垂手站在旁边。

何云伟看了眼手机，对我说：“还行，来的挺快，2点57，一会就该勘验了，我先跟你简单说说案情吧。大概是今天凌晨两点左右，本市的一名垂钓爱好者到河边夜钓，刚挂好漂，没等甩出去，就发现桥墩下面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他用手电照了照，居然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而且还是粘在上面的。”

听到这里，我心头咯噔一下，猛地仰起脸。

也许是发现我的表情起了变化，何云伟紧盯着我，意味深长地说，“现在看来，你白天的猜测没错，这是一起系列凶杀案。”

我勉强扯了下嘴角，没有吭声，不置可否地点着头。

其实不用他说，我已然预料到这点，我只是在纠结一件事：眼下这个案发现场与中午那个相距太近，假定凶手为同一人或者同一团伙，为什么会在如此短的时段内，选择同一空间密集作案呢？难道对自己的反侦察能力，真的那么有自信吗？

一念至此，我又有点走神儿了，视线渐渐跨越何云伟的肩头，眯眼向远处眺望着。

对岸矗立着一片深沉的楼群，白森森的月光凌空洒下，楼群被勾勒出鲜明的轮廓，窗口黝黑深邃，整齐的排布在上面，像无数失去瞳孔的眼窝，显得极为荒芜破败。

从我所站的位置望去，恰好与第一起命案发生的住宅楼隔河相对，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黑洞洞的窗口。

假如时间回到昨夜，女死者是否正大睁双眼，透过那个黑洞洞的窗口，静静地凝望着这个案发地呢？

这个念头才动，我立即产生一种异样感，忍不住手搭凉棚，探头努力去看。

忽然，我看到窗口闪起一点光亮，小幅度快速晃动两下，随后迅速熄灭，又再次恢复一片漆黑。

凭经验，我在瞬间就分析出，那点光亮是在静止状态中闪起的，不是火光，也不是手电光，而是类似于手机屏幕电光的光芒。尤其是多年勘验工作的锤炼，让我对方位的拿捏异常精准，光亮发生于窗口偏下部，符合人类正常的站姿体位。

有人在案发现场打电话，这是最初的想法，可很快就被自己否决。

不可能@荒废的旧楼，恐怖的命案现场，怎么会有人深更半夜在那里接电话呢？难道是我眼花吗？

正胡乱猜疑间，“呜……”一阵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响起，立刻将我的意识拉回现实。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列火车，呼啸着驶过高架桥，车厢里灯光明亮，无数个黑脑袋凑在窗口向下张望。

我一下呆住了，之前那种异样感刹那间明朗起来，我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一种与人视线对接的感觉，当我凝望窗口的时候，窗口后面肯定也有一个人正在凝望着我。

没等我做出进一步判断，这时，河边传来了吆喝的声音，我转头去看，只见徐睿宏他们抬着尸体走上岸，所有人都簇拥着局长围了过去。

我赶紧抛开绮念，紧跟他们走过去，站在最后面，透过人缝，探头往里瞧了瞧，就轻轻地叹了口气。

岸边铺了一大块塑料布，受害女子仰躺在上面，浑身赤裸，一缕缕暗红色的血水从身下蔓出来，扭扭曲曲地划过白色的塑料布，很快就渗透进黄色的细沙中。

再细看容貌，年纪约在30岁左右，双眼紧闭，头发被剪下去大半。身体侧面残留着凝固的胶水印痕，都被鲜血染红了，像碾碎的果冻渣子，除此之外毫无创伤。

何云伟单腿跪地，用手拨了拨嘴角，也是牢固封闭的，形成一种类似微笑的神态，又透出一种让人无法琢磨的奇怪气质。

何云伟缩回手，扭脸朝我使了个眼色，我面无表情的微微点了下头。

徐睿宏拧着湿漉漉的裤腿子，跟众人大致介绍了几句，说死者死亡时间不长，也就个把钟头，还是饿死的，跟上午命案的处置手法相同，说完就匆匆带着女尸坐车返回支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