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虽然通亮，但也只是火光，这甬道里还是朦朦胧胧，只是能看清东西，说不上有多明亮，初夏弯眉一抬，眼带喜色，漆黑的瞳仁似乎都发出光来，她本就相貌清丽，这样一看，更似乎年轻了几岁，直如二八少女，像个高中生一样，我心里很奇怪，依灵东的性子，向来都是插科打诨，当初说道初夏后遗症的时候，他却是满脸严肃，想来情况应该相当严重，我虽然没有和初夏等人经历前两天的路程，但照想不会比我轻松多少，他们队伍里有数名精壮大汉，现在一个个都蔫了吧唧颇为萎靡，只有她，似乎浑身精神，明眸闪烁着亮色，哪里像是有什么重症在身？

这绝不正常，不过转念略一寻思，料想她学究本色，在地宫时那份身临险境还不忘科考的劲头霎时间浮上心头，这里千古秘境，万里之于国土，出现这么多上过中国遗物，她兴奋如斯倒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我微笑地看着她，说：“我是个外行，大体的记述也只是在新闻和网络上胡看一番，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还是要靠你们行家解读，现在事关生死，你仔细想想，传说中是不是有什么关键点存在，咱们人多势众，说出来大家一块儿研究。”

她眼珠往上一转，眨了两下眼睛，想了好半晌才说：“我略了一遍，没想出什么，倒不如从头捋捋。”

见我们点头，她便开始娓娓道来，殷人东渡美洲这个设想最早是被19世纪英国翻译家梅德赫斯特提出来的，他指出周武王讨伐商纣王时可能发生殷人渡海逃亡的情况，途中遇到风暴，巧合地来到美洲。之后，通过对中美洲尤卡坦半岛地区的考古发掘，发现了奥尔梅克文明和玛雅文明的多处遗存，考古学者在奥尔梅克遗址拉文塔太阳神庙祭祀中心的地下发掘出十六尊高七八尺的翡翠、蛇纹岩长颅或方形高冠雕像和六块玉圭，那六块玉圭上，发现了铭刻着的商朝文字，后来经过解读，其上镌刻的正是殷商的远祖、高祖、始祖和先公先王的名号谱系。1968年曾经出版过一本书，叫做《美洲的第一个文明》，书中提出拉文塔出土的奥尔梅克文明在历史上出现的时间，非常接近中国古代文献中记载的大风暴发生时间。在中国，国学大师罗振宇和王国维最早提出殷人东渡美洲的可能性，后来郭沫若也相信这一说法，发展到当代，全世界研究这一论题的专家基本都已经统一了论据，事实大体敲定。

她讲到这里，脸上升起一股迷茫，话音一止，叹了口气道：“之前半日，我也几番思索，很多次想到了这里，就断了篇章……”

灵东听得兴起，见初夏收口，心痒难耐，马上问道：“什么事情想不通？”

“我想，商人重巫卜、重祭祀、崇尚礼仪，但即便如此，巫苗文化也早在颛顼、禹祖时期就全面禁止了，虽然商朝中期有复苏迹象，可假若这里真的是殷商迁渡而来，为什么遍地都是巫苗遗迹，华夏其余的文明线索一丝也没有。仔细想来，与其说这里是殷人东渡，倒不如说是苗人东渡。”初夏柳眉微蹙，犯了难色，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逻辑缜密，只是语速放慢了许多，似乎还在继续往深里琢磨。

我暗加思索，想到刚刚幻象中的场景，结合初夏的话想来，也觉得内中还有蹊跷，商朝人崇尚白色，幻象里面小巫女和一干人等也皆穿白袍，那一幕里蛊虫遍地，可知那些确是苗人无疑，但既然是苗人，又为什么要在祭祀中身穿白袍，奉行商人文化？

我想不通究竟，可也沿着思路顺嘴问了一句：“商朝的起源你们谁知道详情？”

龙兄哼哼一声，坐在地上抬起头说：“这我都知道，小学历史课就讲过，商汤灭夏桀么……亏你还是大学老师，让学生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要是让领导知道，你晋升可就成了大问题了。”

我摇摇头，没说话。

笑笑这时拍了范可一下，嬉笑着对他道：“喂，这是你的长项，讲讲。”

范可让她拍的一愣，看着笑笑嫣然一乐的模样竟怔住了一瞬，我恰巧看到，暗想这范可俊朗深沉，笑笑古灵精怪，二人着实般配，只没想到范可竟真的对她怀有情愫。

范可回过神来，微笑摇头，未发一言。

他有语疾，现在又有这么多外人在场，不说话也在我料想之中。灵东对我说：“妹喜误国，这历史上第一位妖后千古流传，方圆，你想到什么？”

我以为他会错了我意图，现在也不是谈论妖女误国的时候，只是一乐，说：“家国兴亡必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这档口是聊后宫野史的时候么？我要问的是商朝祖脉。”

玉伽哪里听得懂这些，往后踱了两步，抱着婴儿靠墙一站，竟闭目养起神来。

卓先生知道了我意思，说：“这可就要往上追溯很久了。”

我道：“那无所谓，现在死马当活马医，既然人力没办法登岛去救小巫女，多说说话顺顺心情也好。”

他见我一副没所谓的样子，也是一叹：“你倒想得开。我记得那段上古史，只是时间久了，忘的地方更多。”

在我的印象里，卓先生一直是比较严肃的，此时见他神情洒脱，料想也是逼的没法子，我回头望去，岛上祭祀还在继续，偶尔传来一阵鼓声，即便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小巫女的一头白丝，又想到那晚苗寨的旖旎，不禁默然暗叹，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大家的神情都是一片萧索，万一小巫女出事，我们只能沿原路返回，出去的希望无比渺茫，这么多人在一块儿等死，何其壮观？

卓先生喝了口水，继而说道：“商之一族的历史同夏一样久远，从契到汤一共传了十四代，恰好与夏相始终，经此五百年而强大，最后在鸣条之战灭掉了夏朝。商汤之后，由太甲到太龙，是商朝的巩固和发展时期，汤的孙子太甲在位时还发生过伊尹放太甲的故事，伺候商朝的统治很稳固，盘庚在位时几次迁都，最后定都于殷，殷商由此而来。”

这些史况都是我第一次听闻，顺嘴问道：“那也就是说，契就是商的始祖咯？”

卓先生又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摆手道：“商朝祭契为始祖贯穿整个朝代，长达六百年之久，可如果细剖，这么说也不尽然，传说简狄吃了玄鸟的卵才生下了契。”

“这是怎么个算法？那简狄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老娘生了儿子，姥姥又生了老娘，这么推还不推到女娲身上了啊？”龙兄此言得到了痞子何的赞同，就连Melinda身后的三个壮汉也似懂非懂地点了几下脑袋。

卓先生不以为忤，笑着说：“话粗理不粗，但这么算是有深层意思的，简狄是契的母亲，但你们可知谁是他的父亲？”

痞子何插话道：“你刚刚不是说了么，就是那枚玄鸟蛋。”

他这一言引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气氛也就没那么肃然了。

玉伽听到这里呸了一口，说：“你老娘吃了鸡蛋，第二天发现怀了孕，你要认蛋做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