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了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我不是上帝，不是太阳神，眼下这种情况，没有任何医疗设备，即便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啊。

我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救不了了，她很快就会死去。”

她道：“那孩子呢？能不能救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话语急促，显然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哽咽，我叹了口气：“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我们就连最基本的止血药都没有，这种伤口是无法缝合的。”

小二黑这时爬了上来，腋下还夹着拉乌断掉的大腿，表情也很是爱上，他从小生活在雨林的部落里，对拉乌这样的土著人有着难以言述的感情，这我们都理解。

“求你救救她。”

他走了上来，把断肢往我面前一递，搞得我愣了半天，但我还是接了过来，断肢里的血液已经流尽，呈现一种吓人的苍白，随即道：“兄弟，我真的没办法。”

他怔了怔，点点头，流下了眼泪，然后坐在一边不再说话，转而单手抚着拉乌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一种祷告和赐福，又似是一种告慰和安抚。

我们默默待在一旁，不忍打扰，却不知是上天显灵，还是这种方式起了作用，拉乌竟然真的急喘一口气，醒转过来，小二黑喜不自禁，忙向上天叩头，但这种情况我没少见过，是拉乌的回光返照，她命不久矣。

我心中自语，却并没有说出口来，拉乌应该心知自身情况，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下身，一手摸空，便得知一腿已断，她轻微一抖，泪水也流了出来，却并没有大呼出声，这让我很诧异，这种伤势，其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她转而看向我们，眼神中满是哀伤和恳求，口中传来微弱而又急切的声音。

小二黑翻译道：“她说你们都是厉害的人，她请求你们救救她的孩子。”

这话其实不用翻译，我们都能猜出她的意思，可大家都没有吭声，谁都不敢做出如此允诺，如果她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难以幸免，我不懂妇科，她此时也决无顺产的能力。

见大伙儿都在沉默，她也愣住了。

玉伽忽然对我说道：“方圆，算我求你，你懂知识，你想个办法。”

我皱着眉头，要说办法并不是没有，但百分之九十九行不通，所以话到嘴边还是被我咽了下去，完全说不出口。

我蹲了下来，拉乌的身体就平躺在我的面前，这个阶梯不算太宽，她的身体仍有一部分是悬空的，多亏了玉伽在上面扶着，沉默了一会儿，拉乌突然微弱地叹息一声，声音很小，不在近前根本听不到，我知道这是心碎的声音，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这是一个母亲绝望的叹息，引发了所有人心脏的共振，不知为什么，在所有人中，我们和拉乌相处的时间最短，但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开朗坚韧的土著女人。

这像是一种蔓延而来的病毒，大家在一瞬间全被感染，悲伤的气氛弥漫开来，我再也承受不起内心中不断地反问，我告诉了拉乌唯一的办法，在确定她听懂了之后又问她道：“很可能，是有极大的可能，你和你的孩子会一起死亡，怎么做，你决定吧。”

所有人都被我的话震住，就连灵东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手术’存在。

我叹了口气，说：“这不是我发明的，只是一种可能性，我从没见过有人这么干过。也许，在城市里根本不需要这种方法。”

空气似乎一瞬间凝固住了，拉乌应该也在斟酌我的话。

灵东悄悄把我拉到一旁，低声问我：“你操刀？”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想，要不你来？”

他叹息一声，半晌又道：“成了也好，不成也罢，这刀一拿，你一辈子都会有阴影。”

“不然呢？这是一条人命啊。”

他默然一阵，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好样的。

耽搁的这几分钟，照明弹愈加黯淡，我屏住了呼吸，一步步迈上台阶，重新走到拉乌身边，她的头发披散着，脸上、身上、断肢伤口下的黄金上，到处都是血迹。只不过在微弱的光亮下、黄色的反光中，显得并不是那么的刺眼。

我问她：“想好了么？一会儿光亮一没，这刀就更下不去了。”

小二黑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我的翻译过去，只见拉乌微微摇头，说了一句什么。

我看向小二黑，但他依旧盯着我，也许现在在他眼里，我再也不是什么富有的同胞，或是厉害的好人，而是残忍的恶魔。

他低着脑袋，缓缓说道：“她说她自己来，她孩子的生死，她自己主掌。”

拉乌伸过手，握住小二黑手中的匕首，后者死死握着，一直等着我的回答，我没想到拉乌强韧一至于斯，瞬间倒换成我呆住，听了小二黑的问话，我只是点点头：“有时候，杀人又何尝不是救人呢？算了……让她自己动手吧。”

可能这句话换成从灵东或是卓先生的嘴里说出来更有感染力，但形势如此，由不得我不说。

小二黑默默点头，缓缓松开了手……

可能是因为不知下一刻迎来的究竟是死亡还是新生，大家都颇有默契的同时转过身，悄然等待。

我缓缓闭起眼睛，静候命运降临，忽尔，拉乌一声闷哼……伴随着刀锋划过皮肉的声音，我死死地握紧双拳，只觉得此时比等待死刑还要难熬。

过了一会儿，突然没了动静，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慢慢转过身，眼前的场景让我顿时打了个寒战……

拉乌单手环抱着一个赤裸的、浑身血迹斑斑的婴孩儿，另一只手在捏着自己的**，双眼圆睁，两行血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耳后，显然早已死了。

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咽的气，右乳已经被捏变了形状，可仍然没有一滴奶水流出，她只是想给自己刚刚降生的孩子喂上一口奶水，可长久的恐惧和劳累，加上体内血液的流失，让她最后的心愿都无法完成。

婴儿一动不动，但肚子上的脐带已被割断，还打上了结，这都是拉乌自己割腹生子后完成的……

她的胸怀一直袒露着，也许她这辈子都没有穿过一次衣服，暗黄色的皮肤因为血流殆尽而显出一种异样的白，但此时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无比的神圣。她的小腹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怵目惊心，甚至露出了内里的肚肠，但伤口已不再流血，她已经没血可流了，我是学医的，见过太多的刀口，但从未有一个如此耀眼，如此圣洁美丽。或许她全部的生命力都转移到刚出世的孩子身上。

我慢慢弯下腰，也许是引力的作用，这么一低头，突然就有两股泪水钻了出来，我拉开拉乌的手臂，把婴儿抱了起来，他的小脑袋上散乱着几缕绒毛般的头发，皮肤上也还粘着一些未干的羊水，双眼死死闭着，一动不动，但有呼吸，他没死！

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下一秒就见他小嘴儿一张，哇地哭出声来。

这一声让我只觉喉头发紧，好似一颗心都堵在了嗓子眼上，一瞬间，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葬身沙漠地下的张依依，也想起了刚刚那条死后产卵的水蚺……

大家闻声都转了过来，见此情景，就连一向彪呼呼的龙兄都沉默起来，没有说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