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已经黑成一片，隔着窗户放眼看去，尽是滔滔巨浪，直如末世景象。

痞子何把我们三个刚才所见跟大伙儿说了一遍，众人表现不一，有的说匪夷所思，有的说定是我们看走了眼。

卓先生问我看清刚才的图案没有。

我点点头，说就在海豚的背鳍旁边，一道道疤痕纵横交错，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巨龙。

这种情况与地上的人观察天空的云朵不同，你觉得像什么就是什么，但那海豚身上的纹路却是我们三个共同所见，我一个人说话不算数，可痞子何与卓先生跟我的视角都不一样，看出的竟都是龙纹，这就叫真相，由不得他们不信。

笑笑道：“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说不准是哪个渔民想当艺术家，恰巧捉到一只粉海豚，便雕了一条龙出来。”

我摇摇头，说：“不大可能，这种中华龙样从未在别的地方出现过，即使现在中国风文化已经波及全球，但仍未发现某一特定地区将龙图腾神化。”

“你怎么知道这是神化了的龙纹？也许只是个人喜好呢？”笑笑问道。

痞子何替我答道：“你知道粉海豚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神，它在整个亚马逊流域都非常稀少，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发现过踪迹了，早有人猜测这一物种已经灭绝，即便还有存活的个体，可能也只栖身在丛林深处的支流里，真有本地人不小心打捞到，必须要磕头祭天，原封不动地给放回河里。若说被当成图腾刻纹供奉，只有土著人做的出来。”

笑笑点点头，不再质疑。

“那不是简单的龙图腾。”

卓先生忽然开口，我却没有听懂，问他什么叫不简单？

他说：“你们刚刚可能没有看清，那纹样的上方是龙头，可下方却没有龙尾，本应是尾部的位置却刻了一直凤头，只是画法非常原始，没有了解的人轻易看不出来。”

我摸摸鼻子，这话说的多少有些自夸，不过能人不卖弄，卓先生向来表现得很低调，既然说了，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龙兄哈哈一笑，拍手道：“那就简单了，龙凤呈祥、早生贵子嘛，你们看到的那条海豚一定是哪个部落土著人结婚时的彩礼。”

他的话没得到任何响应，被大家自动屏蔽掉了。

我听到卓先生的话后，开始回想起来，发现之前确实没有注意什么龙首龙尾，只隐隐感觉像龙而已，想不到他竟在一瞬间看得那么细致。

“在国内，具有龙凤图样的纹饰全部都将两种神物分开刻画，从没听过龙凤一体的，这倒是罕见的东西，难不成是这里特有的画法？”我呐呐道。

卓先生摇摇头，非常严正肯定地说：“不，这东西恰恰来自于中国，只不过即便在现今的国内，也从未被真正的发现过。”他叹了口气，似是放松又似是激动，补了一句道：“太古老了，看来我们这趟是来对了。”

外面风浪不止，我相信在场的人中只有他没在意，大家屏气凝神，全都绷紧了神经，关注的尽是眼下的安危，而他却一时间陷入沉思，随即双眼放光，开始说了起来。

其实‘龙’这个概念的起源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还要早，虽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学者估计它距今已超过万年，在新石器时代早期，原始先民们便已经开始不单纯被动地依靠上天的恩赐来生活，因为他们不满足于茹毛饮血的日子，所以把捕获到的野马牛羊等食物圈养起来，把野果的种子收集起来种植，那时火的使用已经非常普遍，原始人学会了用木头和藤条搭盖房屋，开始打磨石头制造工具和器皿，正式这种生产活动，促使他们同大自然的接触更加宽泛，自然界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对那时人类的精神世界有了第一次深邃的撞击。

人类开始思考他们自身以外的真理，鱼儿为什么离水不活，鸟儿为什么可以展翅飞翔，蜥蜴为什么可以改变颜色……

“为什么要打雷下雨，为什么有冬天夏天……”笑笑眯着眼睛唱了起来。

卓先生却不以为忤，而是点了点头，说：“那些也是，为什么会有潮涨潮落、电闪雷鸣和地震火山？这所有的自然天象对那时的人类来说，都是无法想象、难以解释的。

正是因为没法解释，远古人类开始动用想象力，他们猜测会有那么一个法力无边的神物主宰着这些天象，就如同一个部落一定要有头领一般。从那时起，龙，作为一种崇拜形象，一种先人对自然力量的主观理解，开始了它的模糊集合。

龙的形象从新石器时代开始，经过夏商周的演化，在秦汉时期已经基本成型，比如它的框架和样式，那时都具备了，但‘龙’是一种想象出来的神物，所以也是一个不断纳新的系统，直到今天还在不断地变衍和发展。

但龙样图腾，在国内的少数民族中也极少被发现有信奉的，这是因为太古老了，只在苗族和壮族的零星分支脉系中看到过，可那种‘龙’样已经很现代化了，像海豚背上的那种画法是最原始的，在龙文化的发源地都没有实物出现，难以想象，这里真的存在……”

我震惊于这番话中，久久不能自拔，这让我想起初夏的那番《山海经》理论，“你早就猜测这里可能会存在上古的龙样图腾？”

卓先生笑了笑，没有直面回答我，而是说：“其实‘图腾’这个词本就是美洲印第安部落的一种方言，Totem，意思是‘他的亲族’，图腾崇拜的核心是认为某种物体和自己的氏族有血缘关系，是族系的亲人，从而将其尊奉为族中的标志和象征，世界各地的不少学者都对这种既古老又奇特的文化现象做过考究，普遍认为世界上血多民族都有或曾经有图腾崇拜，而龙图腾却是这一研究领域的空白，因为没人知道‘龙’的产生细则，我之前说的那番话也不过是书本里的文字，这种世界上最神秘的生物就好似凭空出现在古老的壁画上，又无缘无故地被人神化。

世界上最早提出‘龙图腾’的人是中国的闻一多，他曾大篇幅的将古籍中龙的记载呈现给世人，可究其出处，仍然没法解答。

这时便有人推测，其实龙与凤是远古夏殷民族的图腾，也是中华文化的象征，从‘鲧死……化为黄龙，是用出禹’和‘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两神化中可以推测，龙代表着夏人，凤代表商人，可也不难看出，在夏商之前，龙凤已经是神物了。

但那可是一段传说时期，谁又能说的明白其中代表着的真谛呢？

既然早在夏商开始，龙凤便已经分开，各自独立作为图腾代表着氏族部落，那么龙凤同体的图纹代表着什么……我没法想象，也许……”

突然间，打捞船似乎撞在一个庞然大物上，船身陡然一滞，传来一声巨响，卓先生的话戛然而止，大家都摔倒在地，龙兄之前一直坐在凳子上，由于体阔膘肥，竟然被惯性带得飞了起来，我躺在地上看着他，那双八点二十的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骇然地在空中翻了一圈，紧接着‘嘭’地撞在操纵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屎，我的身子虽然也很痛，但看到这一幕竟有些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