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话 横死
听老人说，早年间在高密高家台子有这么户人家，家里掌柜的叫高大壮，年纪轻轻的二十多岁，人长得五大三粗有棱有角精精神神的。高大壮为人勤谨肯干，所以混的家境殷实，家里几亩良田几间敞房还顺带做着个油坊的小买卖，早早娶个了俊俏老婆，生下个儿子小名叫鹁嘎。
本来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美滋滋的，谁知这高大壮自从鹁嘎生下来之后就染上了酒瘾，嗜酒如命，而且还越喝越上瘾，整天也不干正事，地荒着，油坊也不管，睁开眼就泡在酒馆里从早喝到晚，闭上眼就回家睡觉，从春天迷糊到秋天，再从秋天迷糊到春天，谁劝都不听，这样没过几年光景，高大壮就把家底喝了个精光，老婆也喝给他跑了，家里就留下鹁嘎一个孩子。
鹁嘎他娘走的时候，鹁嘎已经是个六七岁的小小子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娘跑了，老爹整天醉醺醺的，也没人管他，整天饿的直叫唤，有时候左邻右舍的顾得上，饭做熟了就叫他来吃一口，有时候顾不上，鹁嘎只能一个人自己出去觅点吃的了，这样过去三四年，鹁嘎长到了十一二岁，整个人还是瘦了吧唧，皮包骨头，个头儿也矮矮的看上去就跟个五六岁的小孩差不了多少。
这一天半夜，高大壮从镇上喝醉了回家，迷迷糊糊的叫门，鹁嘎给开了门，高大壮踉踉跄跄进了院子想去井台上打口水喝，谁知道刚踏上井沿儿脚下一滑，一头扎进井里面去了，身子被凉水一震，一下子醒酒了扑通着喊救命。鹁嘎也没惊也没慌，赶紧去邻居家叫门，找来大人三下五下把高大壮从井里吊了上来。
高大壮经过这么一折腾生了场大病，躺床上发烧烧了三天。再下床的时候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瘾也戒了，脑子也清醒了，看着自己儿子面黄肌瘦佝偻着伺候在自己床边的可怜样儿，心疼的掉眼泪，把鹁嘎搂在怀里问儿子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鹁嘎眨巴着眼睛说，邻里的大爷大娘不时都给口吃的，实在没法他就去田里抓蛤蟆，下河摸鱼捡蛤蜊，回来烧熟了垫饥。高大壮心想冲着儿子这些年遭的这些罪，也要收拾好自己，重新担起事来。
过了几天，高大壮身子养好了，跟左邻右舍拆借了点钱，趁秋收了点花生把油坊又开了起来，生意还挺红火，转过年来把饥荒还了，手里还有盈余，就想着带鹁嘎去赶个集，换身新衣服吃点好的。
这个月十五逢集，高大壮带着鹁嘎进了高密县城，给买了身新衣裳，买了双新鞋，又置办了些家用，爷俩在集上逛着逛着饿了，找了家炉包铺子坐下，叫了两斤炉包一斤黄酒一个小菜，坐桌边等着伙计上包子。高密的炉包是当地的一绝，包子做的精致，皮面宣软，包好了切肉块和着嫩韭菜一起下锅煎，一直煎到油香四溢，底面嘎渣焦脆，咬一口满嘴流油，肉香扎实还透着鲜。
不一会儿包子上来了，高大壮就着小菜抿了两口黄酒，嘱咐鹁嘎慢点吃，这炉包皮虽然凉了，但里面的猪油从肉里榨出来还烫的很，别烫坏了舌头。鹁嘎边点头，边自顾自的上手抓了就往嘴里塞，随便嚼两下就咽下去了，一个接一个的没断，也不见他说烫。高大壮纳了闷，自己也随手拾起个包子来，咬了一满口，结果冷不丁的舌头差点烫熟了，熬得一声跳起来，酒劲上头，心里一窝火，上去就给了鹁嘎一巴掌，骂到：死孩子，你个饿死的鬼，吃没个吃相……。
话还没说完，只见鹁嘎坐在那儿挨了这一巴掌，脑袋晃了两下，居然咕噜咕噜从肩膀上掉下来滚到了地上。
高大壮一下子就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店里的人吓得鸡飞狗跳，赶紧就报官了。
县衙的人不一会儿就来了，在街上正赶集的人听说有人一巴掌把儿子脑袋打掉了也都过来看热闹，包子铺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高大壮怔怔的坐在地上，整个人木木的，谁也不搭理。
仵作拨开人群，不一会儿就验完了鹁嘎的尸首，摇摇头叹口气说道，这孩子命本该绝啊。看热闹的七嘴八舌问缘由，仵作缓缓道来，原来鹁嘎因为小时候无人照料，经常一日三餐都以河中的鱼蚌果腹，孩子小又不会做饭，鱼蚌随便扔进锅里沸水煮开，其实内里的肉还半生不熟而且并未加盐，附在肉上藏在壳里有蚂蝗下的卵，并未死绝。鹁嘎连着蚂蝗卵一齐吃下肚，这蚂蝗卵就在鹁嘎的肚子里托生，慢慢长大。久而久之，体内的蚂蝗越来越多。而蚂蝗天性嗜血，脖颈又是人血脉密集之处，蚂蝗贴着皮肉顺着血管都爬到鹁嘎的脖子里，藏在皮下。平日浑然不觉，当然也看不出，这些蚂蝗整日靠着吸食鹁嘎的精血存活，所以鹁嘎长到了十一二岁仍然枯瘦矮小。脖子里的血脉筋骨被扎堆儿的蚂蝗附着得细弱脆生生的，今日里猛地挨了这一巴掌，自然头就掉下来了。
高大壮听完仵作说的，抱头痛哭，守着孩子的尸首，悔不当初。
还有说是青州城外有这么一户穷苦人家，家里姐弟俩相依为命，姐姐比弟弟大三岁，因为父母死的早，姐姐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弟弟拉扯大，姐弟俩感情好的很。姐姐长到十六七的时候，弟弟也已是半大小子，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了。姐姐就托人说了个媒，自己嫁到了邻村一户人家。
这一年正月刚过完年，约摸初四五的光景，弟弟一个人在家想姐姐，就提了点伴手的物件去姐姐家串门。赶巧儿这天姐夫带着公家婆婆也出去串门了，姐姐自己在家煎年糕，新炼的猪油，江米面黄米面和着大红枣下锅，煎出来的年糕饼子黄澄澄的那叫一个香甜，弟弟眼看着，鼻子闻着，直流口水
姐姐老久不见弟弟了，心疼的很。心想着趁自家掌柜的和婆婆不在，麻利的多煎几锅出来让弟弟赶紧吃了赶紧家走，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别招来什么是非闲话。
可这年糕刚煎出来，滚油刺啦刺啦的浮在嘎渣上烫舌头，弟弟根本下不去嘴。
姐姐看着弟弟心急的馋样，想了个法子，出去从天井大缸里舀了一满瓢冰碴子水又往里撒了点糖，让弟弟蘸着冰碴子水吃，凉丝丝甜丝丝的吃着还过瘾。弟弟一看这法子好，松了松裤腰带，甩开膀子，两手并用，一手捏着刚出锅的年糕饼子蘸水，一手往嘴里送，狼吞虎咽的，一块糕饼子没嚼吧几下就下肚了。不多时，一斤面的年糕就吃完了，拍拍肚子说吃饱了。
姐姐见弟弟吃饱了要走，又包了两贴年糕给弟弟藏了怀里让带回家吃，弟弟揣好了，姐姐又嘱咐了几句家常，弟弟就出门回去了。
谁知道这弟弟才走出门不到半晌儿，村里就有人着急忙慌的跑来说跟姐姐说，那谁谁啊，你快去看看吧，你弟弟不知道怎么的本来走的好好的，突然一头扎地上躺在咱村口咽气了。
姐姐一听差点背过气去，扔下手里的活儿，哭着嚎着赶紧跟人往村口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