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话 胶县

听老人说，早年间胶县有个南城子村，村子后面有一条北河，这北河虽不宽也不深，却养活了一方百姓。

这一年刚入夏，暴雨就一连下十多天，北河跟着发大水，村子里的人都跑了岭上去躲洪水，洪水退了之后，男女老少从岭上下来，远远的发现北河滩上冲出一条大蛟来。

几个胆气大的后生走近了一看，这条大蛟有老树桩子那么粗，身长三丈有余，蚌壳那么大的硬鳞一片一片密密麻麻又黑又亮，随着大蛟喘气一开一合，头和尾巴都光秃秃的跟长虫似的，圆溜溜的大眼丧气地睁着，肚子下面突兀的生出一对尖爪子，没有人知道这条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河底钻出来的，反正趴在河滩上飞不起也动不了，只会一呼一吸的喘气。

村里的人都诚惶诚恐的，族长带着村子里的壮丁给大蛟搭了一个三丈多长的棚子，让人不间断地从河里提水往大蛟身上泼。又找来了附近所有的和尚尼姑道士念经作法摆供桌，但大蛟就是动弹不得。

转眼就进了六月伏天，蛇虫鼠蚁多了起来，人驱着赶着也来不及，河滩上豆大的苍蝇成群结队的趁着大蛟喘气鳞片撑开了，飞进去叮他的肉，老鼠毒虫之类的也跟着钻进去血淋淋地咬肉吃，大蛟又疼又痒身子一抽一抽的，连忙把鳞片闭上，里面的虫害来不及出来，都嘎巴嘎巴被夹死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入秋，大蛟还是趴在河滩上动不了，身上被咬出来的伤都发臭了，从鳞片里渗出来的脓把河水都染黄了，大蛟眼睛闭着丝丝游离的就剩下一口气了，百姓以为他就快死了河滩上了，这天中午头突然打北边飘来块黑云，飘到北河上面越飘越低，一直低到擦着地皮把这条大蛟包了起来，然后突然平地一声炸雷，大蛟借着这块云彩爪子一登，随着风雨雷电就升天了。

还有说本地年代最近的关于蛟的瞎话是说还在旧社会搞生产队的那会儿，适逢夏末，队员们都在地里干活儿掰玉米。

大夏天好端端的中午头，大太阳高高照着，烤的玉米秸子干巴巴，人脑门上的油汗淌了一层又一层，突然一阵狂风起，就听见天上的云猫跟吹哨似的呜呜呜叫了几声，紧接着北边天一大片黑云遮天蔽日的上来了，地里的人赶紧撂下手上的活儿，往地头上的棚子里跑。还来不及跑进棚子，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带着南半天的亮光就砸下来了，玉米秸子倒了一片一片的。

等黑云把整片天都遮严实了，风越来越大，雷电也滚滚的跟着来了，在棚子里避雨的人往天上一看，只见西北角独独有那么一块黑云，压得低低的，比周边的云彩都要低，好像就要掉下来贴着地皮似的。众人看见，这块黑云后面还耷拉下一条黑尾巴，在空中一摆一摆的，驾着云一路往东南飞。人群里年纪大见识多的就说，这是本地的大蛟又出来兴风作浪了。这样的急雨来的快去得也快，等驮着大蛟的那块黑云划过天穹往东南角飞远了，雨也就骤然停了，天晴得跟没下过雨似的，太阳还是那么烤。

总之，本地一直都流传着这些关于大蛟的各种瞎话，这些瞎话最开始还是要从胶县怎么来的说起。

说是有一日，张天师正在龙虎山炼丹，徒弟忽然来报说是天师的人间旧友吴老汉前来拜访欲求丹问药。张天师让徒弟把吴老汉让进洞府，两人寒暄了一番，吴老汉就开口求丹，说自己年事已高，行将就木，但满堂子孙都还未成家立业，心有不甘，愿求仙丹以增阳寿。张天师虽觉有些为难但终究顾念旧情，便应下了说，我这丹炉里的丹药还需两个时辰便可练得，你且稍候片刻，出炉之时赠你一颗，可增你三年阳寿，还望你多多行善，好自为之。吴老汉见天师答应了自然眉开眼笑，千恩万谢。

两人继续喝着茶聊着天等着丹药出炉，忽然徒弟又来报说是玉帝召见，有要事相商。张天师便嘱咐吴老汉，要他静心候着，稍安勿躁，自己去去就来，洞府内切莫乱闯乱撞。吴老汉连连点头应下。张天师便带着徒弟，跨上黑虎飞奔南天门。

吴老汉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在厅里坐着喝着茶等着，忽听见门外有一稚嫩之声问他，爷爷，还需添茶否？吴老汉扭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的侍奉书童端着茶盏又进来了。吴老汉就让再添一泡，书童弓着腰泡茶，吴老头忍不住打量一下这个孩子，只见这书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黑黝黝的皮肤，浑身上下就穿了一个红肚兜，奇怪的是这孩子的手脚都被一条细细的亮银链子拴住了，结扣的地方还绑了一条黄布封咒，虽然链子松松垮垮并不妨碍书童走动，但举手投足镣铐啷当的也多有不便。

这书童添完了茶并没有退下出去，而是笑嘻嘻的看着吴老汉说，爷爷，您是来求丹药的吧，我师父答应给你哪种仙丹啊。吴老汉缕着胡子笑着说，张天师不吝，看在以往凡世的旧缘上，答应给我延寿三年的仙丹。

书童一听噗嗤乐了说，哎呀，我师父也真抠门，还假装大仁大义的。吴老汉一听，你这缺德孩子怎能对你师傅这般无理。书童接着说，你这傻老汉，我师父那丹炉里的仙丹有起死回生的，有长生不老的，还有羽化成仙的，区区延寿三年的不过是那丹炉的炉渣子罢了。吴老汉一听心里不是滋味，脸上也挂不住了。

书童眼珠滴溜一转，狡黠的看着吴老汉给出主意说，老汉不如这样，正好我师父不在，我带你打开丹炉，什么丹药你随便拿，只要你帮我撕下银链上的封条。

吴老汉看着孩子童稚的小脸袋，心里邪念一闪，恶主意一下子上来，便伸手给书童撕下了封条。

这封条一撕开，书童随便伸了个懒腰就把手脚上的银链子挣断了，道一声谢过，翻了个跟头一阵黑风出了山门就不见了。

吴老汉见书童不守信就溜了，叫又叫不回，急的坐不住了，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走了算了，就在这时张天师骑着黑虎赶回来了。

张天师进屋一把抓住吴老汉的手，把他拉到院子里说，你怎可贪心不足，听信了妖魔的谗言，你可知那书童为什么被锁着？你来看，说完伸手点指，老汉随着张天师的指尖望去，只见人间已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洪水肆虐，生灵涂炭。茫茫的黄海上一条黑色的大蛟，面目狰狞，张着血盆大口，吞云吐雾，身下一对爪子乱舞，在海面上狂扭着兴风作浪。

吴老汉眼见此情此景不由吓得直打哆嗦，立马跪下来朝张天师连连叩拜求饶。

只见张天师轻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根铁簪子，对着黄海扔下去，落到人间时则变成一块巨大的石锥，准准的砸在了这条大蛟身上。大蛟就这么被巨石锥压在黄海之畔动弹不得，日子久了，风运泥尘，水送石沙，大蛟就被埋在了地底下。

再后来，有人在这地界上躬耕种田，繁衍生息，就成了胶县。据说今日胶州市南边的艾山东石，十多丈高浑然一体的一块瘦长的大石，就是当初镇住大蛟的石锥露出地面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