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刚入夏,有天晚上宋老六手气好,玩到后半夜赢了不少钱,回家的时候顺便从熟食摊子上叫了半斤牛肉,一斤炉包让伙计包起来,再把自己的酒壶打满。赌鬼赢钱了,心里自然高兴,手里拎着酒壶,怀里揣着吃食,嘴上还哼着小调,边喝边嚼着肉边往家走。眼看走到临庄的北河边上了,宋老六酒劲上来了,踉踉跄跄的,脚步不稳,眼前的路,头上的月亮,身边的树影都跟活了似的东摇西摆的。再走几步,影影绰绰看见前面一棵老梧桐树底下站着个人远远的朝他招手。
宋老六摇摇晃晃走到跟前,定定神,看清了原来是个穿黄衣服的小媳妇,长得还挺俊,便问:甚么事,小姊妹?小媳妇细声细气地问:大哥,我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好不好匀我点吃的?宋老六也没多想,从怀里掏出那斤炉包说:正好身上带着吃的,还热乎,快吃吧。小媳妇一把接过来,狼吞虎咽的,眨眼足足一斤包子就下了肚。宋老六都惊了说:姊妹 好牙口啊!小媳妇笑笑说:大哥,你真是个善心人。这样吧!以后你每天回来的时候都给我带斤炉包,我都在这等你,好人有好报,我保证你每天晚上都赢钱,怎么样?说完就笑了笑,转到树背后不见了。
宋老六看小媳妇走了,醉醺醺的接着赶路,回家睡醒了一觉已经是晌午了。想想昨晚上的事觉得蹊跷的很,三更半夜大野地里怎么会有个小媳妇,是不是自己喝多了做的梦啊,但宋老六这人心宽,也没多想。晚上接着去宝局玩,结果又赢了不少。走的时候路过熟食摊子心里犯嘀咕,到底带不带。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买了一斤炉包上路,喝着酒吃着肉,又走到北河老梧桐树,那穿黄衣服的小媳妇果然在等着他。宋老六咧着嘴笑说:姊妹,你说的可真灵,好人有好报,我今天晚上又赢钱了,这不又给你带了包子。把炉包从怀里掏出来递过去,小媳妇接过来狼吞虎咽三下两下吃光了,抹抹嘴说:谢谢大哥,包子味儿不错,明晚接着带,保证你赢钱,好人有好报。说完转身到树后,人又没了。
打这之后,宋老六天天给这个小媳妇带包子,每天晚上都赢钱。宋老六整天乐得轻飘飘的,日子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一直到天儿快入秋了,有天晚上宋老六赢了个大的,喝酒也喝大了,摇摇晃晃地回家快走到北河了,一摸怀里,坏了,忘带包子了。这半夜五经再折回镇上的话,熟食摊子早收了,没处买,只能硬着头皮去见小媳妇。
到了树下小媳妇问:大哥,我的包子呐?宋老六耷拉着头说:对不住啊,哥哥今晚上喝多了,忘了给你带,明晚给你补上,成不?小媳妇也没应声,只说:大哥,你看你醉成这样,来家坐会儿醒醒酒吧。宋老六迷迷糊糊的答应了,小媳妇搀着他走了不一会儿,就进了一个大院。上眼一看,三进的宅子,灯火通明,富丽堂皇,光是大门的门档就有膝盖那么高,红木做的。小媳妇把宋老六扶到正堂坐下,便起身去后屋,说是去给他去沏杯茶解酒。宋老六坐在那儿等着,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宋老六一觉睡醒了一睁眼,这四周怎么黑漆漆的,身子下面咯的慌而且还臭烘烘的。想起身结果一抬头就撞到天灵盖了。这一撞,宋老六浑身一个激灵醒透了,伸手顺着四壁摸了摸,地方很窄刚够躺下个人,根本不是昨晚去的大宅子,自己这是在哪啊?又伸手摸了摸身子下面,那一根一根咯着自己的全是人骨头。宋老六立马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后跟,自己这是睡到一口枯坟里了。
宋老六闭上眼,稳了稳神儿也顾不上想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了,镇定下来之后发现就在自己头顶上,有个指头肚那么粗小孔,估计是什么虫子打的洞,从洞里射进那么一丁点亮光,估计外面应该是早上了。宋老六赶紧冲着那小孔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正好附近野地里有个早起拾粪的小孩,听见茔盘里有人瓮声瓮气地喊救命,心里害怕没敢靠近,跑回庄子里把大人叫来了。来的人到了茔盘里,听出是宋老六的声音,都是一个庄上的而且人多也不犯怵。几个人把坟扒开,宋老六爬了出来,众人问他是怎么进去的,宋老六就把整个事怎么来怎么去跟大家讲了一遍,来的人里头有年纪长的就说:这可能是碰上黄皮子了,好在黄皮子不害人,只捉弄人,不信去那老梧桐树下看看,说不定还有毛呐。众人一块到了那棵树下,果然找到了一撮黄毛,颜色像刚洗的杏,鲜亮鲜亮的。
这之后宋老六每天晚上仍是去赌,但赌运就跟从前一样,输多赢少。只不过每天回家都揣一斤炉包备着,但却再也没见过那个俊俊的黄皮子小媳妇。
第五话 风梢儿
听老人说,早年间北方有一种蛇叫风梢儿,剧毒无比,其毒液可穿石融金。这种蛇刚生出来是白色的,长得和小鳝苗差不多。爬出窝见光之后开始生硬鳞,接着周身变得黢黑光亮,黑铁一样。等这种蛇长过了秋天,就会御草而飞,秋后收麦的时候经常会有人远远的看见一根黑线压着麦芒飞,掀起来的风带起层层麦浪。此蛇若是长过百年,则头顶生冠,鸣声若雄鸡。山里人碰见都躲着走,好在此蛇生性驯良,有灵性不害人,人们也知道他的厉害,轻易不敢招惹他。
话说到有这么户人家,住在崂山脚下,家里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小孩有七八岁,正是讨人嫌的年纪,寡妇每天让孩子上山区放羊,自己在家开个酱油铺子,卖点柴米油盐,勉强度日。
这年夏天,有一天孩子大清早上山放羊,找了片草肥的山坡,把羊赶上去,自己躺在一边松树下的一块大花岗石上打盹儿。过了晌午,小孩肚子饿了,从石头上翻下来,打开干粮布袋要吃饭。忽然眼角一斜,看见花岗石底下不起眼的一个洞里探出一个小蛇头来。小孩一眼就认出来,是田埂边上爬的那种最老实的菜花蛇。但怪的是这条菜花蛇倒不怕人,看见小孩在跟前还是探着头吐着信子。小孩讨嫌,从腰里抽出柴刀,那蛇看着他,还是探着头躲也不躲,小孩手起刀落,一下就把蛇头斩了下来,过了把刽子手砍头的瘾,又顺手把后半截淌着血没头的蛇身子从洞里拉出来,摔蛤蟆似的扔在一边。
过了不一会儿,小孩坐在一边正啃着干粮,看见洞里又探出个蛇头来,摆啊摆的冲着他吐信子,小孩还是手起刀落,将头斩断,拽出出后半截身子扔一边。又过了一会儿,眼看洞里又探出个头来,小孩还是手起刀落,斩断蛇头,身子抽出来扔一边。就这样蛇不断从洞里往出探头,小孩一只手拿着干粮啃,另一只拿着柴刀随手剁。
一直剁到小孩啃完了干粮,时辰过午了。打山顶上下来个老道大声喝止让小孩自己回头看看。小孩冷不丁转身一看,身后半截的蛇身子已经堆成一小垛了,渗出来的蛇血汇成一小股小溪似的往山下淌。小孩心里一下子害怕了,收起柴刀想赶羊群回去。这时候羊群突然不知道被什么惊了,四散奔逃,小孩回头一看,从刚才那块大花岗石下,爬出一条碗口粗的大风梢儿,黢黑铮亮,头昂着顶着个大冠子紫红紫红的,跟阵黑风似的,冲着羊群就来了。小孩哇的一声吓哭,站在那儿拔不动腿了。幸好有那老道在,抱起孩子就逃,边跑边回头看,那风梢儿蛇撵着羊群一只一只的活活咬死但不吃,心里明白这是来报仇的,便掐诀念咒,脚底生风把孩子送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