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熊当时想了很多，想到怎么冲出去，怎么在最后一刻毁掉日记，最后实在太无聊，我们又开始讨论起那群变异人的事情。我还是认为，生物会产生变异现象，虽然不太可能变化那么大，但可能会是在杂交后的多种变异。我说这些是有一些根据的，1958年全国掀起“除四害运动”，“老鼠奸，麻雀坏，苍蝇蚊子像右派，吸人血，招病害，偷人幸福搞破坏，千家万户快动手，擂鼓吸金除四害。”大家响应毛主席号召，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大家敲锣打鼓，分工协作，从工厂到田野一起除四害，惊得麻雀在空中一刻不停地乱飞，最后活活累死。我在灭鼠时就亲眼见过足足有小猪崽那么大的老鼠。

四害之首是老鼠，当时下发了大量的毒药、化学用品对付老鼠。我们家在四川省的一个林区，最严重的就是鼠患，老鼠折腾起来，一夜之间就能横扫掉一年口粮，赶上国家灭四害，当地军民齐上阵，投毒的投毒，灌鼠洞的灌鼠洞，鼠尸累累，堆成了鼠山。大家都以为这次鼠患过去了，谁知道就在晚上，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晚上，山上那种棕色的野竹子开花了。

野竹子五十年才开一次花，开花后即死，但每次花开后，都要有一次灾难。

不知道为什么，野竹子开花后，整个山上的老鼠都会去吃花，然后涌向最近的庄稼地，吃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那个晚上，仿佛风吹过大树，漫山遍野响起了哗哗的声音，那些藏在树洞、石缝里的老鼠都疯狂蹿到野竹子上去了。所有人都摘了猎枪，磨快了腰刀，把门窗钉得紧紧的，没有一个人敢出去。要知道，就算是老虎掉到这样漫山遍野的鼠群中，没几分钟也会被吃成骨架。

我当时还小，透过窗缝小心看了一眼，只见月光下，小山包上黑压压一片，山上山下都是老鼠，一个个爬在竹子上啃着竹花，样子还有几分可爱，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就在山顶的最高处，跪着一只小猪大小的老鼠，一身白毛，迎着月亮叩拜着。据说，懂得拜月的动物都有了灵性，那么那只白老鼠一定是成精了。

当时我父亲举起那杆不知道沾了多少狼血的猎枪，瞄了瞄，骂了一声，又放下了，说月圆之夜不宜杀生，可我却看见他拿枪的手发抖了。后来听老人说，野竹子五十年开一次花，每次开花时，那只白毛巨鼠必会出现，对着月亮叩拜，我父亲怎么敢打它！

要说白鼠活了几百年后能幻化成人形，吸人精血，这是传说。不过有些上了年头的老鼠，能分泌出一种致幻气体，迷人心智，让人稀里糊涂丧命，这倒是真事。

后来我专门请教过生物领域的专家，他告诉我，老鼠一胎能生12只幼鼠，却只有一只能够存活，但幼鼠吃了野竹花后，不仅能存活，而且几个月就可以进入繁殖期。这个事情也无法解释。

我跟大熊说了这个故事，问他：“这些异形人会不会是鱼精幻化的？”说完，我自己也笑了。当时全国都在破四旧、反迷信，我身为高等学府的学生，竟然说出这样封建迷信的话，肯定要被大熊笑话了。大熊却没有笑，反而神色凝重地问我知道什么是多维空间吗？

我点点头。关于多维空间的问题，我曾请教过一个物理学博士，他当时给我结结实实上了一课，几乎颠覆了我的世界观。

博士说：“这个世界不是单一的，而是多维组成的，这是一个和几何学类似的空间问题。一维空间相当于几何中的一条线，二维空间是一个平面，三维空间则是一个立体空间。那么，四维空间是什么呢？”

他说，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三维空间加上一个时间坐标，就是四维空间，四维空间又被称为时空，也是广义上的宇宙。那么好，我们继续按照这个思路走，四维空间继续叠加，再加上一个新的坐标，理论上就是五维空间了。可是，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四维空间是我们存在的宇宙。那么，这个新出来的五维空间又是什么？是一个新的宇宙吗？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这个说法已经把我彻底击溃了，难道我们身处的宇宙，并不是唯一的存在？难道除了我们这个宇宙，还有其他的宇宙？那么那个新的宇宙又是什么样的呢？

博士摇摇头说，这些理论只是给我举例子，其实很不严谨，多维空间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说得太专业了，我就听不懂了。

为了方便我理解，他举了一个蚂蚁的例子，这也是我这辈子所听过的最通俗易懂的关于多维空间的解读。

他说，蚂蚁很像是二维空间生物。它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平面世界，和三维空间并没有多少交集。所以我们在这里假设它是一个二维空间生物。对它来说，世界是平的，像一个一望无际的草原，永远没有尽头。

不要笑，这个就是最真实的蚂蚁世界。

那么，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有个人跟蚂蚁开个玩笑，将蚂蚁捏住提到空中，这样二维空间的蚂蚁会直接进入立体的三维空间中，那会出现什么事情？

这种事情大家可能都做过，结果都知道，蚂蚁不会死，还是好好活着。但是，大家有没有考虑过蚂蚁的感受？这只蚂蚁从二维空间到了三维空间后，其他蚂蚁并不知道，它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三维空间，竟然还有人类这样可怕的三维空间生物，它们只会认为这只蚂蚁消失了，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中。

我们继续假设一下，如果这时候人一松手，蚂蚁从三维空间掉回二维空间了，它会怎么想？

它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刚才去了一个更高级的空间，它思考了一下，决定把这件事情归咎到鬼神，它刚才是被鬼给抓走了，于是它祈祷上苍，保佑下次千万别被魔鬼抓走。这个，就是最初的鬼神文化起源。

好吧，我们现在转换一下身份，在四维空间中，我们是无所不能的人类，可是在更高级的五维空间的生物看来，我们其实就是蚂蚁一般的低级生物。我们再假设一下，如果五维空间的生物跟我们开玩笑，也捏起我们，把我们抓到另一个空间里，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消失，我们也会消失在一个完全超乎我们想象的宇宙。更可怕的是，这个世界上可能不只有五维空间，还会有六维空间，甚至七维空间。那些宇宙，又是什么样的？那些宇宙中，又住着什么样的生物？

博士越说越激动，他最后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叫起来：“蚂蚁！我们人类不过是一群渺小、好笑的蚂蚁！”

这个博士后来自杀了，死于割脉，一种最痛苦的死法。割脉后，手腕开始会喷射出大量鲜血，但是红细胞会慢慢凝结在伤口处，阻止血液持续流出。要想自杀成功，需要将手腕浸泡在热水中，破坏红细胞的凝结作用，或者在伤口凝结后再次划开，一直到体内血液流完。这种勇气和耐心，非抱有必死信念之人做不到。在他身下，一摊黏稠的鲜血组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蚂蚁。”

我闭上眼，回想着那段痛苦的记忆，我希望大熊告诉我，多维空间是不存在的，博士说的根本不对。可是，大熊却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声音很低，却像炸雷一样在我耳边翻滚。

他说：“我进入过多维空间，并且看见过他（她/它）。”

我惊呆了，大熊竟然到过多维空间，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有他（她/它）是谁？！可是不管我怎么追问，大熊却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后来我才知道，几乎基地的每个成员都有着一段神秘的往事。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他们才最终进入了基地。但是组织却严禁大家说起各自的往事，这是一条很古怪的规定。925的每个人都是一个谜，但是最大的一个谜，却是925本身。这是一个存在了上千年的机构。

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当时忽略掉了一件事情：所有人都是经历过一段神秘事件才加入925的。我为什么能进入925呢？我当时侥幸地认为，我已经经历过了，就是这次的鱼形人事件。一直到最后，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得是那么离谱，当我知道一切真相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在这之前，我对于自己的全部记忆是这样的。我叫于锐，四川省成都人，当年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燕大学电子系，因鱼形人事件加入925，代号为鱼。但是，这些记忆真的是我的所有经历吗？一个人的记忆，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一段记忆会被什么东西给清洗掉，甚至被篡改掉？就像一盘磁带，将其中一段洗成空白，下次磁带转到这里时，就成了一片空白，也许会有一些模糊的影子，但你却永远也想不起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感觉，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陌生的场景下，你却恍惚感觉眼前的一幕曾经经历过？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陌生人，突然悲伤地想哭泣？你想紧紧拥抱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去保护他？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无端的仇恨？为什么一个人会与另一个人一见钟情？催眠是在你脑中植入了什么，还是唤醒了脑中原本就有的一段记忆？

什么才是真相？

也许，这个世界上就从来没有过真相。

我们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总喜欢思考一些很深很远的问题，就像生命的起源、人类的使命，常常会因这样缥缈的问题伤感，也算是学术派中的浪漫主义了。现在的大学生早已不考虑这些，思考得更多的是就业、生活等现实问题，不知道是进步还是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