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从此以后, 广场上开始多了一个纯白的小身影。
柯叔从别的犬主人那里听到,那女孩刚工作不久,是一家商行的业务员,租近在附近。她来广场的时间并没有什么规律,有时隔几天来一下,有时又好长时间都不见人影。
但每次她带着小白到广场,程序却都是一样的:扔开自己的狗,热烈地去抱弄别人的狗。脸上露出无比羡慕的神色:“唉呀!你的金毛好可爱,又听话又聪明,要是我有一只就好了。”“哎哟,妙妙毛又长了,多漂亮,象个小姑娘。”
这时,受赞的狗主人就会谦虚而带着提醒说:“哪有,你的小白也很漂亮呀,全身纯白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小眼睛乌黑闪亮,就象那个白雪公主一样,嘻嘻。”
一听提到自己的狗,女孩立即收起了绽开的神情:“它呀,又不是纯种的,笨死了。人家的狗都会给主人叼鞋子、叼毛巾或转着圈玩啥的,它就只会我回家时摇摇尾巴,整天安安静静地卧着,眼神还很忧郁的样子。”
“唉!这不挺好吗?比我家的哈士奇整天又吵又闹,乱咬东西翻垃圾桶好多了。”
“一点也不好,我倒希望它疯些。还有那一身白毛,很容易沾灰尘弄脏,太难打理了。”
听了这充满嫌弃的话,周围的人更加明白了,这女孩大约是喜欢宠物狗,可事实上却是喜欢不用照顾付出,就可以随意玩乐的那种。就如有的小年轻父母看着别人的孩子聪明漂亮,自己养起来却焦头烂额,牢骚满腹一样。
跟着这样的主人,这狗恐怕不会好过。柯叔看着难得放风,欢脱飞跑着和同类戏耍的小白狗,不由得揪心地想。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小白跑累了,卧在离柯叔不远处,吐着鲜红的软舌头,呼哧呼哧地喘气。
“阿白!”
柯叔试着小声叫了一下,心里实在是喜欢这白色的小生灵。乡下农村有这样的说法,凡是纯白的动物都会特别有灵性,白马、白牛、白乌鸦、白公鸡、白龟,还有自己家曾养过的白狗。
小白听到叫声,把吐出散发热量的舌头收起来,扭头看着柯叔,似乎是奇怪这个人为什么叫它。
“阿白,快来,喝点水。”
其实柯叔早看出来那女孩粗心马虎,也可能是根本不上心,遛狗时从来不带水。 小白狗都是在别人遛狗时,好心地让它蹭点喝。有时别人带的水不够,或者遛狗的人很少,小白狗渴得受不了,就跑到雨后的脏水洼,或管子漏水处舔水,而女孩也不管不顾。看着它可怜,柯叔便用小纸杯装些水,招呼它来喝。
小白那黑葡萄似的两颗眼珠子定定地看了眼前这老人一会,觉得没什么恶意,加上应该真的渴得不行了,就站起身,摇晃着绒尾巴向柯叔走过来,低下头吧嗒吧嗒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柯叔又给它倒了些,小白喝足了,抬起头看着他,尾巴晃得更快了些,两只耳朵也向后顺着。
“阿白,以后渴了就来我这喝水。”
柯叔像是在叮嘱一个孩子。他心疼地看到,这狗虽然是比初见时长大了些,可却很瘦。而且毛色发黄,脖颈、背脊上的几个地方,还一绺绺地打着结,明显就是很久没有清洗整理过。心里不禁又叹着气嘀咕,这样养怎么行呢?
小白狗似乎听明白了,温顺地任由柯叔抚摸着头,又用鼻子在他手上嗅嗅,伸出湿润的舌头舔了一下。
“小白,你跑哪去了,你这笨狗!”
女孩要回去了,终于梦醒般叫喊着找自己的狗。它便转过身,箭一般向声音的方向飞跑过去。
(7)
那天晚上,柯叔有事回乡下老家一趟,快十一点了才回到广场。远远的,看见东北角围了一小圈人,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宠物犬在一旁散乱追逐跑闹。他觉得有些奇怪,往常这个时候,这些狗主人们大都是盯着自己的小家伙,三三两两地在谈笑聊天,今晚为什么聚拢在一块,在做什么?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他们在围着看一条狗,再细看那毛色,似乎是阿白!
柯叔走进人圈前,眼光已扫了一遍,并没有见到那女孩。阿白为什么会自己在这里,它不是病得很重吗?带着疑惑走到近前,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心瞬间揪紧了。
只见阿白蜷缩在花坛一角下面,毛色晦暗凌乱,两只眼睛呆滞而畏怯地看着周围的人。虽然近半年过去,它的骨骼身型已比初到广场时长大了一圈,却看起来单薄瘦削,孱弱不堪。
“唉,真可怜啊!竟然这么扔下就走了。”
“是啊,太狠心了,把狗养成这样就一走了事。”又一个愤愤的声音。
“刚才它又吐了,这病可真不轻。”
…
从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里, 柯叔大约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女孩没有钱给小白治,又要离开这里去广州工作,就到处找人收养它,可是没有人答应。她便一狠心在走的那天把小白丢弃到城郊的一片荒地上,自己骑上车飞快地走了。可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染了重疾的小白竟然跑了几里地,两天后又寻路回到了女孩租住的地方,就趴在门口等主人回来。那女孩已经退租走了,当然不会再出现。没多久房东看到了病恹恹的小白,知道女孩不要了,就拿棍子又骂又打地把它赶走,还把楼门锁上。小白无家可归,就只有到女孩经常带它来遛的广场,继续等主人来找它。
女孩这么恶劣地对待,阿白还这么忠心,既使是人也没几个能做得到啊。柯叔心颤了,他走上前,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抚了下它的背。阿白微微抬头,似乎认出了眼前这位老人,吃力地抬起尾巴摇晃了几下。
“它一点东西都不吃,怎么办呢!”一位阿姨焦灼地说,手上拿着一根从附近商场买来的火腿肠。
“都吐了,病得这么重,肠胃肯定不行,要不喂点水。”马上有人拿来水杯子放到阿白跟前,可它只伸舌头舔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看样子恐怕不行了,熬不过多久了。”
“这种病可难治了,以前我朋友一只萨摩也是这样,花了好大一笔钱,在宠物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这可怎么办,小白太可怜了。”
…
虽然众人对奄奄一息的阿白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却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有的说要不先找个人家收养,可具体到谁时,却没人吱声了。又有的说送去宠物医院,可治疗的费用怎么解决?有人建议找动物救助组织,可这城市里根本没有…一筹莫展之中,有不好的声音开始冒了出来。一个年轻姑娘皱着眉头说,小白的病会不会传染,躺在这里影响到其它的犬怎么办。大家一听,有些道理。“死在这里也不吉利呀,以后我都不敢来遛狗了。”有个小伙子面带忧虑地补充。
最终,他们私下商讨形成了一个统一的意见,一个胖阿姨期期艾艾地说:“柯叔,我们凑点钱,你把小白送走吧。”
柯叔一时没听明白:“什么,送去哪里?”
胖阿姨犹豫了一下:“送去石岗岭吧。”
听到这个地名,柯叔完全明白了。石岗岭在城郊几公里远的一座山脚,以前是个乱葬岗,现在也是荒芜一片,人迹罕至。送去那,意思就是小白活不成了,让它去那自生自灭。
“不行,它又没死,怎么能送去那!”柯叔心底忽然不由得冒起一股怒气。
“可是它眼看没救了啊…如果死在这里,我们怕会影响广场…”那个姑娘嘟囔着插话。柯叔是这广场的管理员,他们遛狗都要顾忌着他,所以也不敢怎么大声说话。
“农村俗话说,狗命贱也最硬,它能扛过去的。”柯叔并不是随口说说。小时候他家里那只大白狗,邻居小孩打死了条金环毒蛇,顽皮恶作剧烧烤了逗引它吃。白狗吃了之后大口地咳血,在地上抽搐躺了几天,家人都以为它肯定要死了,可最终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柯叔,那是农村的土狗啊,抵抗力强没事,小白是宠物狗,熬不过去的。”胖阿姨尽量用委婉的口气小心说。
“什么狗不都一样,都是一条命。你们都养狗,怎么能这么狠心!”柯叔话里的火气很大。
狗主人们沉默了。他们第一次见这位慈祥的老人发这么大的火,心里的确也受到了鞭挞与触动。
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场和尴尬。
柯叔的火头过去,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些狗主人们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都是普通人,干着收入低微的工作,家境不富裕。要花许多钱和精力来安顿救治这只染了重病的狗,对谁来说都是一件难事。
“我想想办法吧,不管怎么说,它都是一条命!”柯叔看着卧在地上气息奄奄的阿白,沉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