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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厂里出去旅游的大巴遭遇车祸,二舅娘一下子惊呆了, 浓浓的后怕感从背脊升起,凉遍全身。如果她今天去了,坐在那大巴上,很可能也会成为死伤者的一员,遭遇人生大难。而正是早上那忽如其来的不适,和隐隐约约的声音,让她逃过生死一劫。
“是小桃,一定是小桃,她在天上保佑了我…”二舅娘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痛哭流泪,并不仅仅是因为小桃又一次救了她。而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虽然这位妹妹人已不在世上了,但她的魂灵—如果真的是有的话,似乎从没远去,就一直陪伴在她身旁。小桃在另一个世界里,仍在望眼欲穿地苦等儿子回来。她仍期盼着这位姐姐,能帮助完成自己的遗愿。
“小桃,你放心,姐姐会坚持下去的,一直等到小杰回来。”
当二舅娘在心里暗暗地说,下这个决心的时候, 却没想到人生一场又一场的暴风雨,会不断无情地迎面袭来。
二舅首先开始发难,因为他对自己妻子的古怪行径已积蓄了一肚子的不满。他先是叫二舅娘回家乡的城市找工作,得到拒绝后更觉得有问题,开始找各种借口一定要妻子回家。有时过年过节的重要日子,二舅娘不得不回去,则免不了震天动地的吵闹。二舅娘知道自己不占理,只有含泪吞声地忍着。实在忍受不了了,才将这事告诉我妈,得到了一些支援,能够勉强撑了下来。
而比起丈夫暴怒蛮横的不理解, 更让二舅娘觉得可怕的是村子里那无端的猜测和侫语。有的人说她贪图外面的荣华富贵,做了不正当的行业,不想回穷乡村里。有的人甚至把握十足地说她肯定是在外面做了别人的二奶,还煞有介事地说已经生了孩子,所以才执意不肯回来。最为糟心的是,有人向婆家的人谗言说她嫌弃二舅,有了异心,很可能会抛家弃孩跟别的男人跑。
人的舌头柔软无骨,嚼起的恶毒流言却象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把二舅娘割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村里的人,认识的人,亲人,甚至自己的孩子,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用言语讥刺,甚至指责她。二舅娘淹没在漫天的唾沫星子里,有苦难言,无法申辩,煎熬难受得就快要窒息。
然而这时候,却又有另一股力量在悄然伸展,支持着二舅娘,让她觉得再累再难,遭受再多的非议屈辱,都值得坚守下去。
那年,二舅娘的儿子阿添以县城里总分前五名的成绩,考上了省里首屈一指的著名高等学府—中山大学。
这在村里引起了轰动,在二舅娘家里,更象是引发了一场大地震。 因为二舅,还有二舅娘的家族,不知从多少代起就世代相袭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来没出过读书人,更别说官员或商人。他们从根子里就觉得自己只能做农民,只配做农民,只有做农民,都是命中注定,无法也无力改变。所以二舅娘夫妇对儿子的教育丝毫不上心,八岁才送阿添上了村小学。而且都是让老人带的多,学得咋样也从没过问过。可是这个读在农村学校,父母长时间不在身边,更不用说参加辅导培训什么的孩子,却在初中突然发力,成绩跳跃上升,凭自己的努力考上县一中,再考上重点大学。这怎么能不让二舅娘夫妻俩喜出望外呢。
村里人一片赞扬和恭喜的声音,说得最多的就是二舅家祖坟冒烟了,能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娃,以后肯定会光耀门庭。说者可能是随口,二舅却上了心。他琢磨,的确是祖宗保佑,要不他们这对愚笨的夫妻,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聪明的儿子呢。于是二舅兴奋了,寻思着应该是哪座祖坟的风水转运了,便咬牙花了高价请附近一个有名的算命先生来勘看一下,想把这风水保持住,能再发扬大更好。
刚好那段时间二舅娘有事请假回了家。虽然她和二舅的关系很僵,可想法却和他一样,高兴的同时觉得应该也是祖上风水荫护。
那算命先生一早来了,二舅陪着他翻山爬岭跑了一整天,把祖上的十多座祖坟都踏勘了个遍,却没发现有那个是特别好冒青烟的。迎着二舅那殷切期待的目光,这算命先生皱着眉头,直白地说:“你家这些祖坟我都看过了,乱葬一气,毫无章法,能确保家里平安就不错了。”二舅愣了下,不过却无力反驳,因为家里祖祖辈辈都穷困不堪,根本没有钱去请好的先生勘风水,所以算命先生说的应该也不会错。
“那,您再帮我看家宅怎样。”
二舅不死心,觉得也可能是房子的风水影响。
可那先生拿着罗盘转了一圈,连连摇头,你这房子,要山没山,要水没水,要气没气,不是吉宅。
二舅懵了,这两样都不是,那怎么可能出个这么聪明的读书种子?
“说你儿子的生辰八字我算算。”
二舅连忙说了。
那算命先生掐指算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你儿子的命在十四岁之前都平淡无奇,十五岁之后,却突然转了运,以后还一直会行好运。”
“为什么会这样?”二舅很惊讶,坐在一旁的二舅娘也觉得这先生说得有点奇怪。
“坟和宅都没风水,那就只可能是你祖上积了德,或家里有人做善事积了德…不过从你儿子忽然转运来看,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二舅蒙圈了,家里有人做了善事!一个农村人家,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能做什么善事?他和二舅娘正闹僵冷战,根本没想着问她,也想着胆小怯懦的妻子做不了什么善事,便只是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做过什么善事。
忽然,他一拍大腿:“好多年前,邻居曾老头的猪跑出来,掉到鱼塘陷在淤泥里,是我帮忙捞上来的。猪也是一条命啊,这是件善事吧,难道是它变成猪仙来报答我?”
算命先生听了哭笑不得:“救头猪就能转风水,那让你救头牛,救个人,不是要上天了?”
“这件善事,必定是常人难以做到,经历过重重险阻和劫难…说白点,就是能感动上天特别垂怜的,除此不足以影响风水。”
二舅很沮丧,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家里有谁能做出这样的善事。而在一旁的二舅娘则暗自惊诧。她太了解二舅了,他就是一个典型的自私自利的庄稼汉,没那个胆子去坑人害人,可却也绝不会主动去做什么好事,除非有真金白银的大便宜赚。那这算命先生说的善事,会是什么?两个孩子都还小,长辈本分老实,都没那个能力做善事—那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她保藏着小桃的骨灰,帮助母子俩重聚这件事情!
再认真回想一下,这些年来,二舅娘无论什么事情都十分顺利。工作还是那份工作,却因为是多年的老员工,从没出过差错,得到了尊重和加薪,还领了老员工贡献奖。有一次厂里爆发流感,二舅娘周围的人几乎全都感冒发烧,有的还住了院,可她却神奇的一点事都没有。女儿阿玲虽然没读到什么书,人也不漂亮,却嫁了个好人家,老公帅气厚道,直让村里的人羡慕。还有干啥啥不成的二舅,那些年跑起运输拉建材出奇地顺利,很快赚了钱盖起房子,成了村里的小康之家。
所有这一切,在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后,二舅娘忽然豁然明白,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不是徒然的,上天以另外一种形式,给了她眷顾与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