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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娘欣喜地看到,小桃有了变化。她的眼睛不再是那么呆滞茫然,而是如历冬干涸的小溪注入春水,又回复了一些清澈与生气。她的脸上不再是纯粹的憔悴苍白、布满忧愁哀苦,渐渐有了血色与舒展。刚回厂里时,她对生产线和那些加工的产品是十分漠然的,只是机械木讷地重复着动作。人坐在厂里,心却明显游离于思念寻找儿子的天地间。现在,她又对这份曾经热爱的工作起了兴趣。有时会细细地问技术操作的要领,还有加工产品的技巧。逛街的时候,她在那些低廉的衣服、头饰、鞋子里用心挑选,把自己原本土气,不合时宜的装束,更换成端庄整洁的打扮…
小桃本来就是万里挑一的美女子,还不到三十岁,只是被苦难的命运风刀霜剑般无情地摧残,剥夺了美丽与灵秀。她仅仅是稍稍恢复了不多的姿容,已引得许多人,特别是异性的注目。由于小桃离开厂子已有几年,加上人事频繁变迁,知道她往事的人已很少。就算有些知道的,也是抱着深深的同情,丝毫不减对她漂亮能干的倾慕,所以身边的追求者如干旱土地上的小草,经过春雨后又开始多了起来。
二舅娘知道周老板找小桃谈过,却不知她们谈的详细内容,因为周老板并不想太多人知道她过往的隐私。但她能钦佩地猜到,周老板肯定是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道理,才让小桃能有这样的改变。看到这个可怜妹妹的生命花朵能够在狂风暴雨摧折后又重新盛开,她打心底里高兴和宽慰。特别是又有人爱慕小桃,她更觉得这是好事—如果小桃能从伤痛的过往走出来,组建新的家庭,再生孩子,那她就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每当想到这些,二舅娘心里就充满了喜悦,仿佛看到了小桃未来的希望。
可是不久之后她就发现,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小桃,你这么聪明,用心把这些生产线和产品摸熟弄透,以后再把厂子建起来。”二舅娘想鼓励她重拾事业的梦想,摆脱不幸的噩梦。
“厂子?”
…小桃一时没反应过来,显然她根本没想过这个,苦笑着说:“现在还想什么厂子,我只想多攒些钱,等小杰回来了要租房子、要上学、要吃要穿,用钱的地方很多…”
“你再把厂子做起来,赚多些钱,不是可以让小杰生活更好吗?”
小桃摇了摇头,喃喃地说:“玉姐,我没有那个心思和精力了。没了儿子,我就象丢了魂一样,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小杰不在身边,我做什么都不踏实。”
“那…”,二舅娘踌躇着,终于还是期期艾艾地说出了那句话,“你已单身这么久了,还年轻,有没想过找过一个男人,再建个新家?”
小桃一听到这话,脸色马上变了,她知道二舅娘误会了自己:“玉姐,没有,我完全没那种想法。小杰还没找到,我怎么可能想着找男人呢?这怎么对得起阿成和儿子…我打扮好些,是听周老板的,不想小杰回来失望地看到我苍老憔悴的模样。”
二舅娘的心堵住了。小桃虽然有了变化,但刚强坚执的性格没有变。她的心里仍然满是儿子,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儿子。更令人担心的是,她把儿子回来,作为一件在不用很久的将来就会发生的,并必须抓紧为之做好所有准备的事。她似乎从惘然的泥潭中跳出来,却又坠入了妄想的深渊之中。
周老板听到二舅娘说的小桃情况,心里翻涌起一种深深的悲哀和无力感。她悲哀的是桃女太可怜了,虽然那次谈话她不惜把自己的凄惨家世和奋斗历程说出来,以激起桃女坚强生活下去的信心。可她也明白,自己的遭际与小桃的不幸其实根本不可比。她虽然失去了丈夫和大女儿,但还有家族的亲人,还有两个儿女。而小桃除了丢失的儿子,却已没有别的亲人,连她那个糊涂的婆婆,都已在家破人亡后羞恨交加病逝。一个儿女,就相当于母亲的一根生命支柱。而小桃只有一个孩子,那是她唯一的支撑。加上丧夫和失去厂子心血的打击,这哪是随随便便一席谈话就可以消解的呢?她觉得无力的原因是,从刘大师对小桃测命作出那个谶言起,自己就千方百计,想尽办法地阻挠它的实现与发生。然而一次又一次,却都功亏一篑。那个主宰小桃的,叫做命运的东西,就如一弯映在水里的月亮。本以为可以很容易地将它揉碎和抹去,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发现,无论做什么努力,它都静静地在原处,亘古不变地演变着笼罩世间的阴晴圆缺。
“阿玉,桃女的命全系在她儿子身上了,没有别的精神支柱,这最令人忧心!现在为了儿子她可以暂时振作起来,一旦时间长了,消磨了希望,又或是受到什么更大的打击,我真担心她会支撑不住啊!”
听了这些话,二舅娘也忧心忡忡,她想了想,问:“周老板,你真的相信小杰长大后会回来找小桃吗?”
“我信…小杰不见的时候六岁了,能记着许多事情。如果他长大本性没有变坏,对他妈妈有心,应该会回来找的。”
周老板说的只是“应该”,这两个字的背后并没有充足的信心。是的,那是将来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后,可能发生,但也可能不发生的事情,有谁能够确定呢。
但无论如何,生活仍在继续。在明天的分分秒秒如浪涛般迎面扑来前,你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降临什么,发生什么…而对于小桃,半年多后,时间给她带来了一个震天撼地的,来自丨警丨察的消息—拐走小杰的人贩子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