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三个小乞丐显然并不满足这两块钱,赖着又叫又哭不肯走,二舅娘只能带着哭腔连声说:“姐姐真没有钱了,我还要坐车回去…”
或许是担心收不到面钱,又或许是看不下去了,店老板走了上 来,大声说:“去去去,快滚,到别处讨去。”
就象来时那么快,三个小乞丐扭身一溜烟跑了,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二舅娘松了口气,正准备赶快吃完面离开。忽然旁边施舍老乞丐包子那张桌的一个女孩站起身,快步走过来,急声说:“姐姐,快看看你的钱包还在不在!”
二舅娘愣了愣,下意识地一摸口袋,顿时觉得象掉进了冰窟窿里—放钱的绢布包没有了。她一下子站起了,声音发抖,又急又气:“我的钱包不见了…怎么回事…刚才还在的…”
“是刚才那三个小乞丐偷了,应该还没跑远,快追。”那姑娘也为她着急。
二舅娘急忙踉踉跄跄地跑出店外,一眼看到左边几十米远那三个小乞丐又蹦又跳飞快地跑着,眼看就要消失在人堆里。她身板瘦弱,只追了一会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眼冒金星。这时,她一眼瞥到一家店铺门前站着两个穿制服的人叨着烟在说话,就象发现救命稻草一样,连忙跑上去一把拉住,喘着气说:“公丨安丨同志…快帮我抓小偷…我的钱被偷了…”
那两个“公丨安丨”一动没动,奇怪地看着她。
“谁偷了你的钱?”
“三个小孩子…乞丐”
“偷了多少钱?”
“七块…”
“嘿嘿…七块钱。”两个“公丨安丨”仍没动,却上下打量起她来。
二舅娘稍稍喘匀了气,慢慢看清楚了眼前的两个人,才惊恐无比地发现了自己犯了个比丢钱更严重的大错!
这两个穿着类似制服的人,并不是公丨安丨,而是那时一种叫联防队员的人。这种人大都是本地无所事事的村民,打着协助维护治安的名义,可以随意查暂住证,甚至抓人、扣人、打人,凶横霸道。外来打工的人都视这些“地头蛇”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老乡们早就再三告诫二舅娘,对这种人远远看到个影子都要赶紧躲开,否则沾上会有大麻烦,可是她现在却自己晕头转向撞了上去,真是倒霉到家了。
二舅娘完全蒙了,害怕得浑身发抖,嗫嚅着说:“没多少钱,我不要了。”转身就想跑,却给喝住了。
“站住,你是刚来深圳的吧。”一个联防队员斜眼盯着她,嘴里吐着烟。
“是,啊不是,我来好久了…”二舅娘恐惧得语无伦次,低着头畏缩地回答。
“不是?拿你的暂住证出来看看。”另一个联防队员嘴里叼着烟,眼睛里闪现着捕捉猎物的快意和狡黠。
“我…忘带了…求求你们放我走吧。”二舅娘从不会撒谎,可现在她不得不撒谎,而这个“谎”,又是那么的拙劣。就象一只被饿狼扑倒的小羊,颤抖着说自己不是羊,企求它们能昏了头,发善心慈悲让她逃过一劫。
“没有证就别废话,跟我们走!”
这句话在二舅娘听了,不啻于晴天霹雳,判她死刑。她听老乡说过,没暂住证被抓住,先是关起来,叫亲友拿钱来赎。如果没钱,就和别的盲流一起,被拉到关外一个叫樟木头的地方关十几天,然后遣回家。赎的钱要几千块,她已经困窘潦倒,表姐老乡也不可能有这个钱。
二舅娘瑟瑟发抖,流着泪苦苦哀求—这是弱小者最常用的武器,可往往只会招来更大的鄙夷、谑笑和打击。
“快走!”
这时旁边渐渐围起一圈看热闹的人。一个联防队的人不耐烦了,攥住她瘦弱的胳膊使蛮劲一扯。二舅娘本来就又累又饿,一下子踉跄摔坐在地上。她吃力地撑着爬起来,仍继续哭着苦苦哀求。
或许是因为同情这个倒霉的姑娘,周围的人群起了一阵小骚动。但没有人敢大声说话,都是压低声音在抱不平。
“大佬,怎么办?”年纪轻点的那个人似乎没什么经验,又有些顾忌这么多人看,所以一时不知所措。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人把手中的烟蒂一甩扔掉,凹瘦的脸颊中间露出两排烟熏大黄牙:“对这些外地佬就不能客气,要来狠的,让他们知道我们联防队的厉害!”
他抬起腿狠狠地一脚踹在二舅娘的胯上,把她踢了个仰面大趔趄。
二舅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被攥着头发打了两个大耳括子,顿时眼冒金星。
“快走!别装死!”两人扯着二舅娘就要走。
围观的人更多了,里外三层严严实实。许多人踮着脚伸长脖子在看,有些人为了得到最好的视角还爬到了一旁的树上。那场景就象非洲大草原上,一大群角马在好奇地看着狮子撕咬自己的同类。
这些“角马”们未尝没有同情心,未尝不愤怒。但他们更多的是害怕,怕惹麻烦事,怕猛兽的巨口獠牙和利爪会转向他们,于是都忍住声,吞下气,默默地看着两个人喝开人群,把这倒霉可怜的姑娘带走。
就在二舅娘要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清如银铃的声音拦在了前面:“不要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