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赵大师临离开那句话,并不仅是为了羞辱小矿,更是说给金主曾先生听的,以显耀自己的相术高深,他没请错人。但这句话不容易完全听明白,那些干部、村民,包括小矿,都只懂后半句“不知天高地厚”,想想这大师的狂傲性情,又的确胜了小矿,所以并不十分在意。可曾先生却是听明白了,脸色一下变得十分愠怒,只是强忍着没发作。
其实那前半句话的“山野庶子”这四个字,极其侮辱人格,失德无礼。“庶子”,古代是指私生子的意思。加上“山野”两字,则犹为过分。曾先生和赵大师从山上祭扫完祖墓下来的时候,已有干部探听清楚小矿家里的情况告诉了他们。曾先生不以为意,没想到赵大师却抓住小矿身世这一点来极力侮辱贬讽,所言所为令人不齿,怎能不叫他恼怒。
赵大师使尽心机,志得意满,他以为这些文化低下的村民没人能听懂那句话,而能听懂的曾先生又涵养极好,不会发作,所以用这句恶语吐尽心中的郁气之后,就准备悠然离开。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除了曾先生,在那些拥挤围观的村民中,还有一个人完全听明白了那句话—她就是英娘。
自曾先生和赵大师他们踏进小矿家的小院,英娘也随着村民挤在一边看。她不懂相术,只是好奇而惊异地看着小矿和赵大师比试。小矿胜时,她脸上露出了笑意。小矿输了,便暗自神伤。她也觉得这风水大师实在是狂傲,可却又实在有令人惊叹的高深相术。看着曾先生他们走出院门,英娘想去劝慰一下失意的小矿,可赵大师临走那句话,却让她的脸一下子因愤怒而胀得通红:这大师,不仅倨傲之极,还无礼之至。她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怒气,站出来叫住了他们。
听到身后有人喊,曾先生和赵大师都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单薄的山村小丫头。老村长看到,马上抢先呵责说:“小莲,别瞎闹,快回家去。”英娘没有理会老村长,眼睛直看着赵大师,一字一字地大声说:“刚才的比试规则不平,有失公允。”
没想到这场由风水引发的风波竟然再起波澜,曾先生不禁又起了莫大的兴趣。他不管一旁的干部使劲劝阻,看着这个叫小莲的山村女娃认真地说:“哦?小姑娘,你说哪里不公平呢。”
“制订规则未问小矿师傅意见,这是一不公。大师局局抢先,这是二不公。欺小矿师傅眼盲不见,是三不公。”英娘一点也不怯。
赵大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的确是他的谋略:欺侮小矿厚朴老实,处处占据主动,抢得先机。特别是后面两局测魂和测天,小矿眼睛看不见,是根本不可能学到这两门相术的。因而那不算是真正的比试,而只是赵大师的故意哗众炫技。
没想到自己的计谋竟然被一个乡下小女娃看穿道破,赵大师恼羞成怒,正要发作,一旁的曾先生却先开了口。
“这位小姑娘是…”曾先生这话是看着老村长和干部他们说的。这个看起来质朴无华,弱不禁风的小女娃竟然有理有节,身上透出一股凛然之气,实在让他惊讶。
“我叫小莲,是小矿师傅的徒弟。”英娘快言快语抢先回答。
这话让一旁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本来已散开的村民又慢慢围拢过来。
小矿这么年轻,竟然有个徒弟,还是八、九岁的小女娃?众人都不大相信小莲的话,眼睛一起朝小矿看去。
“矿儿,小莲真的是你徒弟?”老村长发问。
小矿心里也很惊诧:英娘为什么要站出来为他鸣不平,她又不懂相术,能做什么?这样引人注目对她怎么好呢?他这样想着,却又知道兰心聪慧的英娘这样做必定有她的道理,于是就缓缓点了点头:“是的,小莲跟我学过一些相术。”
解决这个疑问后,曾先生又将眼光转过来:“小莲姑娘,既然你觉得刚才的比试不公,那想要怎样?”其实他心底暗暗佩服这小姑娘的勇气与胆识—刚才的比试的确不公,村民们是不懂而不说,小矿是温厚善良而不说,老村长和干部是怕得罪香港贵客而不说,而他自己则是因为顾及赵大师的颜面而不好说,而现在从这小姑娘的口中说出来,竟让他有种心底释然的感觉。
“我定规则,重新比试,一局定胜负。”英娘清脆尖细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心里,引起了震动。
这小女娃竟然要和香港来的大师比试!
刚才相术小有名气的小矿都输给赵大师,小莲这不是更不自量力吗?!
围观的人一下子炸开了,嗡嗡地在纷纷议论。
“简直是胡来,我怎么可能和一个小孩子比。”满脸不快的赵大师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中充满了恼怒。
可是曾先生的一句话却让他一下子无话可说:“大师,比试就要以技服人,刚才的确有不公平的地方。现在这小姑娘敢代替她师傅来挑战,大师如不敢应对,恐怕不妥。”
曾先生恼怒赵大师刚才那句话的失德无礼,说话不再客气,言下之意是说:你堂堂一个大师,刚才是以耍弄计谋取胜。现在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敢比,回到香港传出去,那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好吧,你说怎样比。”赵大师权衡一番,终于答应了,但他一点也不慌,觉得凭自己多年的相术造谐和功力,要打败这个弱质小女娃肯定是不费吹灰之力。
“好,刚才已比试了测命、测魂、测天,下面我与你单独比试一样,测灵!”英娘马上说出了比试的内容。
测灵!
听到这两个字,赵大师就象遭到当头一棒,脸色刷地变了。
旁人听不明白测灵是什么意思,只有赵大师和小矿才知道这两字的份量。
刚才的测命、测魂、测天,全都是算过去的事。而这个测灵,则是测还没有发生的事。相语中的“魂”是指死去的人,“灵”则是指往生投胎的人。测灵,就是测算腹中要出生的胎儿。
赵大师头上开始冒出了密密的虚汗,声音再没了先前的狂傲,甚至有些发颤:“测灵,你怎么测。”
“今日午时四刻,村子东头有一刘姓人家,将诞下龙凤胎。男娃是木命,左手有青记。女娃是水命,右臂有胎痕。”
英娘的话语刚落,在场所有的人轰然。午时四刻,就是中午十二点半到一点这段时间。那时还没到十二点,也就是说,英娘测的是一个小时之后发生,而且还是孕妇肚子里胎儿的事,这比测命、测魂、测天似乎又要难上许多。
赵大师面色灰白,惶然不安,连声说:“不可能!不可能!你简直是胡言诓语。”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相算是窥天之术,最多只能朦胧算到一个月的祸福,能算到十天、十几天之后发生的事,就已经惊为神人了。可这小女娃竟能算一个小时后发生的事,还是未出世的腹中胎儿,说得那么详细精确,如果真的应验,那真是太可怕了!
一旁的曾先生又说话了,他得把局面掌控好:“大师,一个小时而已,我们等一下不就知道真假了。”
初冬的正午,太阳虽然高悬中天,却并不感到十分酷热。除了要赶回家做饭的女人,所有人都没有离开,在满怀兴奋与好奇等待着。这峰回路转的又一场比试,虽没刚才小矿与赵大师之间激烈精彩,但似乎更加神奇而不可思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大师再没有了得意洋洋的神色,表情木然,呆坐着没有说话。曾先生和干部们在商讨下午的行程安排。老村长则和几个人在讨论着村东头哪个刘姓人家有孕妇,到没到生产时候,已经派出了几拨人前去分头探听。英娘坐在小矿的旁边。小矿忍不住悄声问:“英娘,你可是完全不懂相术的,这个测算有把握吗?”“放心吧,英娘不是莽撞妄言之人,心中自有分数。”小矿听到英娘语气间这么镇定,也就不再说什么。
时间转瞬即逝,由于村子的分布比较狭长,东头在一处小山岗上,人家又分散,探听消息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十二点半已过,大家都在焦急等待的时候,各路人陆续回来了,却都说没有哪家有孕妇今天可以生产的。众人的眼光开始怀疑地看着英娘,赵大师也抬起了头,脸上现出了意外欣喜之色。
老村长开口了:“小莲,你是不是瞎说的,小娃娃怎么能胡闹。”话语间颇为生气。
“绝对不会,午时四刻村中必然诞下一龙凤胎。”英娘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这时村民里面有个人说:“阿流家有人去看了吗?或许他老婆又生了。”
阿流其实姓刘,因为平日好吃懒做,痞里痞气,所以村人叫他“阿流”。这阿流做活养家没本事,生孩子却是毫无节制,一共养了七个娃娃。因为越生越穷,村里人都看不起,他就索性搬到村东头边一座小山包上,自己搭点房子种果养鸡,平时和村里来往很少。
老村长犹豫了一下,叫了个后生仔:“快,你去阿流家看看。”
后生快步跑去,众人继续等待。
过了好一会,眼看一点已过,大家都又乏又饿,焦躁不安时,忽然有人叫起来,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只见那后生远远小跑过来,一头扎进人堆里,却气喘吁吁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等他气息稍稍平静下来,断断续续地说:“阿流…的老婆,刚刚…生下一对…龙凤胎,手臂…上的胎记…和小莲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