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村民们都在忙碌,只有老弱或身体不便受到照顾的人,才会闲着,小矿就是其中一个。而年底大家都忙于筹备神庙的祭祀典礼,准备着过年,相命的人也不多。
虽然清闲,小矿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甚至很焦灼。英娘附到小莲身上已有一段时间了,自从决心要帮助她,他就一直苦苦想着办法:辗转托人寻访附近有名气的道师或者寺庙里的高僧,到处探求解除魇困的方法,可得到的只是越来越深的失望—那个时候,释道两家都是刚刚从浩劫中恢复一点元气,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祈福驱邪,念经超渡之类的法事,根本就没有那么高深的法力去解除魇困邪术。
小矿心底绝望而愧疚,难道英娘父女的魂灵,就只能永远被邪恶所困囿,无法重获自由投入轮回了吗?他们这些后人,自诩已换了新的人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对善良的先人魂灵冤屈受戕,而无能为力吗?他感到无比揪心,甚至超过了拯救土生娃子受挫带来的痛苦。土生的灾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命运使然。但善良的英娘生前已经遭逢了悲凉的命运,怎么死后仍要受到如此凄惨的劫难呢?这一连串的问号与不解,如一堆大石,沉沉地压在小矿心上。他觉得自己面前是一座千仞大山,卑微的他根本无法逾越。又觉得如坠入一个无底深潭之中,四周漆黑一片,找不到出路。
但世事是如此的顽戾难测,就在小矿一筹莫展,几乎失去所有信心的时候,接连发生的两件事,如吹云见月般,让英娘的事有了转机。
这天,小矿家的院子里。阿娘正在做一些大花灯用的彩色纸花,英娘忙完了别的活,也在帮忙。阿娘将红的、绿的、粉的各色纸裁成正方块,又用剪刀在四条边的中间剪开,成为花瓣的雏形。英娘便用一根筷子把“纸瓣”逐张卷起来,竖着用力一压,一朵活灵活现的纸花就做成了。
小矿帮不上忙,也没人来找他相命,就在一旁闷坐着,默默地想着心事。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帮助英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觉得心中有愧,所以和她之间的话语也慢慢变少了。聪慧的英娘看出了小矿的愁闷与无奈,但感激之情却丝毫未减,反而到他家更勤了,一有空就过来帮忙干这干那。
阿娘的嘴巴闲不住,一边折剪着彩纸,一边唠叨着村里家长里短的事。英娘手脚麻利地压着纸花,不一会身旁的笸箩里就堆成小山一样。几只鸡在院里院外悠闲地进出啄食;屋后落叶满地的山林里,不时传来几声凄哀的鸟叫声,更凭添了几分暮秋的寒意。
在一片宁静与萧索中,忽然院子不远处的一个喇叭响了起来—这是村子里的小广播。一个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小矿烦闷没心情,只隐约听到说的是什么族谱的事,也没往心里去。倒是阿娘平时在村里走动多,知道的事情不少,这时就作起了讲解:我们村里的神庙已经重建修好了,比原来更大更气派。神像金身也是花了不少钱从外地请能工巧匠做的,还有各种香炉、布幔、几案等用具,都是买最好的。可是就在大家欢天喜地准备着祭典时,村里有老人提出,神庙大门两旁原本有一副对联,是请往时一位名士写的。这副对联里嵌含着村名,极有文采而意蕴深远,倍增了神庙的灵气,必须把它找回复原。这个要求让老村长他们犯了难,因为神庙在文丨革丨中完全被损毁了,那对联一个字也没留下。村民们文化不高,也没一个人把那对联记下来。想来想去,唯有寄希望于旧时的族谱中能有记载。可村中的族谱也大都没保存下来,于是只好广播发动村民联系早年侨居海外的亲人,冀望能找到一本,好让重建的神庙完整无憾。
阿娘絮絮说着,小矿呆呆地听着,神庙重建他帮不上忙,也没有海外的亲戚,所以广播里的事如水过鸭背般,一会就了无痕迹了。可是忽然间,他感觉英娘有些不对劲,因为她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似乎若有所思。当阿娘走开去采摘瓜蔬准备午饭时,英娘更是完全停了下来,呆呆地坐着。
“英娘,你怎么了?”小矿感觉她的情绪不对,便悄声问。
英娘怔着,过了好一会,才轻声哀哀地说:“那幅对联,就是我阿爹写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