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小矿算小莲的生辰,是想看她的命中是否有异常的地方,从而发现她身上那些怪异事情的端倪。要秀婶的生辰,则是想算算她和小莲是不是命中相克,也可能是小莲出现异状的原因。
一掐算,两个人的命竟然都有令人十分惊异的地方。
小莲的出生时辰很奇特,是阴历七月十四午夜子时。
小矿出道以来算过不少生辰,但小莲这样的生辰还是第一次遇到。阴历七月十四是一个中国传统节日。在北方,一般是七月十五过节,叫中元节,又叫盂兰盆节,是一个拜祭祖先的节日。而在小矿这的南方,则直接很多,把七月十四称为鬼节,传说这一天的午夜子时,阴间地府就会敞开大门,让鬼魂到阳间享用亲人的祭品。如果是没有亲人的孤魂野鬼,则由官府统一拜祭。
小莲的生辰刚好是鬼节深夜的子时,这未免也太凑巧。农村人一般很忌讳这一天,秀婶说当时本想尽量拖着避开这日,可是娃娃瓜熟蒂落要出生,这哪能控制呢。
小矿细细算了小莲的命,倒也没什么特别。但是他听师傅说过,这一个生辰出生的娃,都是极阴的命,很容易遇上各种邪异的事情。
他又算秀婶的命,她和小莲的命并没有相克。可是他却惊讶地发现,秀婶这个月应该有个“痛星”,也就是意外摔伤、碰伤、砸伤之类,虽不致命,却会卧床折寿。然而面前的秀婶却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谁帮她化去了这一劫?
小矿心里一时有些茫然,理不清头绪,这些已经超出他这个小相士能力可以解决的范围了。
他心里想着,决定还是叫秀婶去找村里的道师六叔。正当他准备开口时,忽然听到一旁有个声音说话了。
“阿奶,天色晚了,我们该回去喂小猪和鸡子了,家里还有很多活要做。”
这话是小莲说的。如果是明眼人听到这话,看着小莲,只会觉得这孩子很懂事。可小矿看不见她的模样,仅听着她稚嫩的声音,却惊讶不已。
小莲的声音是娃娃声,尖尖细细的,可语调十分平缓、娴静,没有一丝孩童应有的天真、无邪、不羁。小矿习练听声感人,耳朵十分灵敏,一下子听出这应该是一个成年贤惠女子的语调。
小矿想到了什么,心念一转,把要出口的话改成了:“秀婶,你先回去忙好家里的事吧。小莲留一会,我好好帮她算算,还有问些事。”
秀婶很信任小矿,她家离小矿家也不远,于是叮嘱了小莲几句,就回去了。
房子里只剩下小矿和小莲两个人。小矿虽然看不到,却能从那晚归农人的脚步声,话语声中感觉到天色已暗了下来,天地间已被暮色笼罩。
房间里也不点灯。小矿端坐在一张条桌前,小莲坐在屋角的小矮凳上,两人相对着,却一时沉默不语。
小矿心里忐忑不安。他心里在快速地盘算着,和小莲的第一句话,应该如何说。
眼前的小莲,身体是个小娃子,可内里却很明显不是。藏在小莲身体里面的那个她,究竟是来自何方,是善是恶,意欲何为?
沉吟了好一会,小矿终于开口了,他尽量把语气控制得低沉平缓:
“小莲,那天你在坡地上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抽打那坟茔?”
小莲坐的那个角落沉默着,没有回答。
小矿语气更加和善,甚至有些谦恭:
“你不要害怕。我是相士,通晓阴阳,相信你的所说所见。”
或许是后面这句话起了作用,过了一会,小莲那细细低低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中传了过来。
“我看到一只顽鬼,要绊阿奶。”
顽鬼!
小矿被惊住了。
“你能看见鬼?!”小矿声音有些轻轻的颤抖。
“是的,它就从那老坟里飘出来。”
“那你用桃枝抽打那老坟,就是把它驱走?”
“是,我不能让它害阿奶。”
原来秀婶的劫难竟是小莲给化去了!小矿心里颤动着,想了一下,又问:
“秀婶与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救她!”
这句话,已不是对着小莲,而是纯粹对着小莲身体里的那个“她”说的了。
“她给我容身之所,照拂我粥饭席榻,我不应该报恩吗?”
(27)
这句话,让小矿惊住了。
他原本只是想试探着问一下,看小莲身体里那个“她”,会如何应答。却没想到“她”对他竟似乎没有戒心,毫无忌讳。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她”附身到那个瘦弱的女娃躯体里,吃苦挨骂,忍累受气,心里却只想着得到的恩惠,想着“报恩”,是如此的善良!
小矿心底泛起了感动。
他用更加尊重地语气向着那个角落问道:
“请问尊名是什么呢?”
“我叫英娘。”
英娘!小矿又微微有些意外。因为那一带的农村,没有人起名带个“娘”字的,客家人亲讳阿娘,没这个起名习惯。
“那你家是哪里的呢。”小矿继续问。
“我家在北方,跟随阿爹流落到这村子里。”
北方!小矿听阿娘说过,解放后除了小矿的父亲,就再没什么外人来这偏僻闭塞的小村长住过,心底不禁又增添了一丝疑惑。
“你阿爹还在吗?”
那个叫英娘的魂灵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变得哀哀的:“我阿爹身故已久了。”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阿爹死后,我嫁到了这村里的覃家。”
尽管问了几个问题,她也一一答了,小矿心里却越来越迷惑。这是一条几个姓氏杂处的村子,有曾姓、吴姓、刘姓,可却没有覃姓的人家。
这位叫英娘的魂灵让人感觉善良、淳厚,可是回答的那些,却与实际不符,让人更生疑窦。这是怎么回事!?小矿觉得无法问下去了 ,心里一时有些郁结。
忽然他想到了些什么:“英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生辰?”
“庚子年六月初八丑时。”英娘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小矿再次愕然。解放后,都已改作按公历年的说法,她怎么还说庚子年。况且中国历书算法是以六十年为一甲子,也就是每六十年出现一个庚子年,难道她是最近一个庚子年—一九六零年出生的,按当时算才十八岁,比小矿还小。可是小矿却从没听说过村子里有过这么一个人,再一掐算她的生辰八字,竟是一个空命,也就是没有这个人和命。小矿在疑惑的泥潭里陷得更深了。
仿佛是看出了小矿的茫然无措,英娘补充了一句:“是道光二十年的庚子年。”
这句话如一道闪电劈裂漆黑的夜空,震得小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相士最重要的就是要记住年代与时辰,要熟记历法。所以他心里稍稍一算就知道了,道光二十年,就是1840年。
眼前这个英娘,竟是一百多年前的魂灵。
她回答所说的那些,都已年代久远,难怪小矿对不上号。
小矿心里颤动、惶然、不安。他原以为自己遇到的只是一个新亡游荡的野鬼,却没想到是一缕百年未安的孤魂。面前这个坐在黑暗角落中的英娘,生前与他相隔了一百多年。现在,却附在另一个人的身子里,就在对面静静地安坐着。
小矿尽力控制潮涌般起伏的心绪,接着抛出疑问:“时间这么久,你怎么还不投入轮回,为什么还一直留在这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