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矿越长大,越显孤单。
村里同龄的小孩都去上学了,只有他还坐在家里,每天侧耳听着小伙伴们上学、放学,读书、写字、唱儿歌。
终于有一天,小矿说:“阿娘,我要去上学。”
母亲愣了一下,立刻心疼地抱着他。
“咱矿儿不去,村里秀婶的狗快下小崽子了,阿娘去抱一只回来给你作伴。”
“阿娘,我要去上学。村里的大人都说了,小孩不读书,不识字,长大没出息。”
“可是,矿儿,你眼睛看不见怎么行呢。”
母亲还是忍不住哀伤地说出了最担心的话。
“我可以听,可以记在心里。”
小矿声音不大,却那么的坚定。
母亲心疼儿子,还是去找了村长。
村长又挠了头。
“娃娃上学要读、写、算,这些都要能看见才行呀。矿儿那眼晴,怎么行呢。”
“他看不见,听一下也好。矿儿虽然看不见,但别的小孩去上学,他也应该上。”
村长还要说什么,可一下子想起了族老九公去年临终时的嘱托,还是转身去大队找小学校长了。
小矿上学了。
村里专门安排了几个和他同龄的孩子牵他上学和照顾他。
别人都背着装满书的书包,他只带着阿娘准备的中午饭。
那时上学读书不用钱,也没有学藉什么的。校长说小矿只要能照顾自己,就给他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单独设了一张课桌。
小矿的课桌上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他安安静静地端坐着,老师不给他发书本,不布置作业,只是偶尔向他那座位投去一瞥怜悯的目光。同学们除了下课一起玩,也不怎么关注他。
小矿就象学校里一株无人在意的小草,自己吸收阳光雨露默默地生长。
但人们没想到的是,这株平凡的小草也会开出美丽的花儿。
那天上数学课,老师布置了一道题。这是一道智力题,就是鸡兔同笼之类的,测试学生们的思维能力和计算能力。
老师写在黑板上,又念了一遍,让学生们做。
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没一个人能答出来。
数学老师觉得也是意料之中,这些天资并不聪颖的农村孩子,这道题或许对他们太难了。
正当她想讲解的时候,却看到教室的后排有个孩子慢慢举起了手。
是双眼看不见东西的小矿!
他连纸和笔都没有,又看不见,怎么可能答对这么深的数学题!?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着他。
当小矿有些羞涩地说出他的答案时,老师激动得手里的粉笔都掉到了地上。
小矿答对了。
这是多么强的心算能力!
从此,小矿有了同桌一一专门帮助他学习,念书给他听。
期末考试的时候,小矿单独考,同学念出题目,他心算出答案,数学总是满分。
小矿读五年级那年,那时算盘是计数算帐必不可少的用具,公社举办了个珠算大赛。学校让小矿参加。
他看不见算盘,打得很慢。
但听到算题后,无论是三位数、四位数、五位数运算,总是第一个准确地报出答案。
整个公社都轰动了。
小矿有数学的天赋,心算能力之强令人惊叹。
但这对改变他的命运没能有什么帮助。当时中国大地上如火如荼的政治运动进入了新的阶段一一学校上课不再是学习语数知识,而是天天劳动和学 ,贴大字报。
小矿只有又回到了家里,直到去找那中年人拜师那一天的到来。
(8)
小矿十七岁的时候,母亲带着他去找当年供销社那位中年人。
中年人头上长满白发,眼角爬满皱纹,已成了老年人。
而小矿长高长大了,脸庞象他父亲一样充满英气,还有坚毅。
那老人还是供销社的售货员,见到小矿母子来了,也不惊讶,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淡淡地对小矿母亲说:“把孩子留下吧,对外面,就说我们是亲戚。”
母亲犹豫着问小矿跟他学的是什么手艺。当得知是相术后,她踌躇了。
那时相术是封建迷信,被发现是要批斗游街的,要谋生只能在地下悄悄进行。
老人看出了母亲的忧虑,镇定地叫她不用担心。他说这场运动不会很久了,小矿和相术极为有缘,将来有此技艺安身立命,就不用担心生活。
老人说这番话的时候,是1975年。
母亲被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有一天年迈老去的时候,无人照顾小矿。老人的话,让她感到心安。
于是小矿就拜了老人作师傅。
之前小矿没接触过相术,却听村里老人说过,相术就是算命看风水,要学很多易经里伏羲太极八卦之类的。可是师傅却很奇怪,一个字也没和他说这些。第一天就叫他在供销社商店的门口坐了一天。
晚上,师傅问他:“今天来商店里买东西的有几个人?”
小矿很有心:“有52个。”
“几个男几个女?”
没想到师傅会这样问,小矿答不上来了。
于是继续坐商店门口听。
晚上师傅又问。小矿犹豫着答了,却拿不准。因为靠听说话声,大概可以分清男女。可那天有一个老人带着一个人来,却一直没说话,他分不清男的还是女的。
师傅叫他继续听,不仅要分出男女,还要听出年龄大小。
就如达芬奇画蛋一般,听人看起来很简单,但要做得好并不容易。
小矿开始琢磨人的脚步声,重些沉稳些的,肯定是成年健壮的男人。轻些柔弱些的,应该是年轻女人。又跑又跳的,应该是小孩…。
几个星期后,只要顾客一踏进门口,不用说话,小矿便能准确听出他们的性别和年龄。
可是师傅还是叫他听。
听每个人的职业、脾性。
小矿觉得有点蒙了一一这靠耳朵也能听出来的吗?
但他还是听话的照做了,更加用心地琢磨。
那天,商店里来了两个男人。一个年长,一个年轻。
年长的说要买盏煤油灯,叫售货员拿出来看。他看得很仔细,很挑剔,絮絮叨叨地问了很多。还莫名发了脾气,说供销社卖的灯有问题,坑害贫下中农。
最终他们什么也没买,气呼呼地走了。
晚上,师傅问小矿,白天那两个人是做什么的。
听他们说的话,应该是农民无疑。可是却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们是小偷。”小矿想了一会,认真地回答。
师傅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一天,一个女人走进商店,买了些粗盐和豆酱。
师傅又问小矿。
“她四十岁左右,身体很瘦,性格温顺懦弱,左腿有残疾。是个农村人,家里很穷,而且有人生病了。”
“你怎么知道她家有人生病了?”
“她忧心忡忡,说话语气哀伤焦灼。还有她买的东西,都是照顾病人用的。”
那时公社的卫生院没有食堂,住院病人家属为了省钱会买些食料自己做饭,照顾病人。
师傅点点头说好,听人,你已经过关了。下面是第二关一一感人。
感人!?
第二天,小矿还是坐在商店门口,耳朵却用棉花堵上了,看不见,听不见。
师傅叫他用心去感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