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哈萨克斯坦那一年多里,老伍忙碌个不停。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他要熟悉环境,积累人脉,开拓市场。还要频繁飞回国内向银行申请贷款、洽谈选购各种商品、办理出口手续…,闲下来的时间很少。
等到生意慢慢步上正轨,一切都渐渐安定下来的时候,又一年的秋天到了。
那天,苏图家族在阿拉木图的新商场开业了,里面摆满了老伍从中国运来的商品。两人看着蜂拥而至,热情选购的顾客,完全沉浸在喜悦与兴奋里。
苏图眨着浅蓝色的眼睛大声说:“哈哈…老伍,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为伟大的中哈友谊!”
“好,我请客,今晚我们去喝酒!”老伍感激苏图,觉得这是表示兄弟情谊的最好方式。
“不,老伍,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不仅可以喝酒,还有我们最喜爱的东西。”苏图故作神秘。
“马!”
老伍眼睛发亮了,他自从来到哈萨克斯坦,虽然很忙,却一直在留意哪里有马。然而郁闷的是,不仅城市里见不到马的踪影,就连附近的乡村也难见到。这是为什么呢,不是说哈萨克斯坦是个马的国度吗?对老伍这个疑问,苏图有些无奈,说现代文明发展太快了,民众生活水平提高,越来越多的卡车、公交车、小汽车、摩托车,让马的作用和生存空间越来越小,现在哈萨克斯坦只有偏远的草原部落,才还会大批养马。
苏图要带老伍去的,就是离阿拉木图三百多公里远的一个哈萨克族部落。
第二天一早起来,老伍叫上小吴—他聘请做助手的一个中国留学生,是位年轻的小伙子,以便喝醉酒什么的有个照应,便坐上苏图的越野车离开阿拉木图市,往西北方向驶去。
老伍来到哈萨克斯坦,一直在城市里多,最多到一下市郊,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乡村原野。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车经过道路的两旁都是田野、村庄、房屋,农人们在忙着收获作物,零星的牛、马、羊散布在远近各处,形成一幅美丽的秋天田园图景。
两个多小时后,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发生了变化。
“老伍,我们就要进入大草原了,让你看看我们哈萨克斯坦草原的宽广壮阔…”
刚开始,老伍对苏图的话有些怀疑,因为他在部队服役的时候,经常在伊犁大草原上跑马驰骋,见识过草原的宽广大气。苏图可能是太爱自己的国家了,是一种喜爱得过于自信的感情。
但没多久,老伍就惊讶地发现,苏图没一点吹嘘—车外的大草原,真的和老伍见过的草原不一样。
伊犁大草原的广阔无垠中透着壮美秀丽,跑马不用很久,眼帘中总会不时闪现一道小河弯、一个小山丘、一片山丹花…,成群放牧的牛、马、羊偶尔可见,在远处天边隐隐约约处,还能看到天山山脉巍然耸立。
可眼前的哈萨克大草原,却是另一番景象。它苍凉广阔,触目皆是衰黄的秋草,平平展展连接到天际。车子一连开了几个小时,车外的一切几乎都没变过样。老伍他们就象一叶孤舟,飘荡在茫茫无际的大海里。有时远远的也会见到一两个骑着马的人,周围却见不到牧群。苏图说那是放雕的猎人,在猎狼和野兔。
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如果路况好只要几小时就到了。可是除了刚出阿拉木图那一段,进入草原的路越来越难走。起初还有些粗糙简陋的土路,后来慢慢连路都没有—或者说路被衰草淹没了。苏图也放弃了卫星导航,仅凭着车上的指南仪,一直往西北方向开。
苏图为什么要带他们去一个这么偏远的部落?
“老伍,因为我们哈萨克斯坦最好的马场在那里。那个部落的首领扎尔巴老爹,是我们家族多年的生意伙伴。明天他们要举行盛大的仪式,来庆祝又一年放牧顺利结束。”
这个哈萨克人的习俗老伍也大约知道,因为游牧民族都是逐水草而居,春夏草长的时候就会驱赶着牛、马、羊群四处转场放牧。到秋冬季节,野草枯黄,天气寒冷不适合放牧了,就会回到一个相对固定,可以躲风避雪的地方住下来,准备过冬。
直到薄暮时分,一轮巨大而血红的夕阳西沉挂在草原的地平线上时,老伍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越野车驶上一个大草甸,翻越它到另一边,老伍看到了一幅难忘的景象:一个宽大的山谷里,一条玉带般的河流蜿蜒流淌。上百个尖顶毡房星星般散落在各处,成群的马、牛、羊在悠闲地饮水、吃草。穿着哈萨克族服饰的男人、妇女、小孩来来往,欢笑嬉闹。
苏图把车开到一个最大的毡房前,一个慈眉善目,胸垂花白长须的老人高兴地迎了出来,和苏图紧紧拥抱在一起,相互致以问候和敬意,然后看着老伍和小吴说:“苏图,这两位就是你说的尊贵的中国客人吧!快请他们进毡房,我们已准备了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客人。”
老伍在服役时熟知哈萨克族的风情,他们极为好客,甚至有一句谚语说:祖先留下的财产,有一部分是留给客人的。所以也不过多推辞客气,将带来的礼物送给扎尔巴老爹。
当晚,苏图、老伍和小吴在部落里住下。第二天,他们将参加部落热闹隆重的欢庆活动。也是在这里,老伍将会遇到一件令他摧魂裂魄的奇异事情。
或许是少了高山和森林的阻隔,草原的晨曦分外的早。才清晨不到五点,鲜红的旭日就已挂在河谷一侧的山梁上,露出小半赧红的脸,洒下遍地的光,将远近的草原、毡房、牧群,都染上了一层婴儿般的绛红色。
老伍独自住一个宽敞整洁的毡房。从亮窗处直射入的晨光,外面传来的牧羊犬吠声,早起孩童的欢笑打闹声,马群移动时的沓杂轰然声,还有空气中飘荡的浓浓乳酪香,将他的睡意驱赶殆尽。
起来简单洗涮好,老伍走出毡房,信步往眼前不远处的小河湾走去—那里有一群马在吃草、喝水。
这是一群哈萨克马,伊犁也有驯养,老伍非常熟悉。这种马耐高寒,对食物不挑剔,拉力大,耐力好,是优良的军马品种。他一眼就看中了一匹棕红色的骟马,四肢修长健壮,鬃毛披散,腰身滚圆,肤色油亮,是一匹难得的好马。轻轻抚着马的脊背,听着那响亮的嘶叫声,喷嚏声,趵蹄声,他不禁想起了曾经的军旅生涯,想起那匹风里雨里,陪他跋山涉水巡逻的军马大枣,它现在应该已很老了,不知过得怎样,是否还在世上?想到这些,老伍心里不禁涌上许多感慨与惆怅。
“老伍…,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苏图爽朗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好好看看,这些都是我们哈萨克斯坦的好马。这片草原,以前是军队的马场,最多时能养几千匹军马。可现在已经机械化、现代化,不需要它们了,养的数量也越来越少…”苏图的话语中满含着对一个时代逝去的痛惜与无奈。
两个人在小河湾的马群边聊了很多,直到太阳已完全跃上山梁,扎尔巴老爹派人来找了,他们才离开。
回到扎尔巴老爹的大毡房前,老伍发现早上安静的河谷,已渐渐开始沸腾。整个部落的营地里飘着奶茶、奶酪、酥油,还有烤牛肉、羊肉、马肉等各种美食的香味。河谷中间一大块空地上,围了一大圈牧民,在欢笑喧闹,喝彩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老伍,我们快吃早饭,庆祝活动就要开始了。”
他们匆匆吃些手抓羊肉和奶酪,填饱肚子,就来到河谷中间。
为了方便客人观看,部落专门在空地旁搭了一个两层高的木台,扎尔巴老爹陪着苏图、老伍,还有小吴坐在上面喝茶观看。
最先开始的是摔跤。
十几对身材健硕的哈萨克年轻人穿着摔跤服,你来我往的激烈角力。胜者直接进入下一轮,又再角力,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者。
圈子里的空地上尘土飞扬,这完全是身体、力量,加上些许技巧的相搏,千百年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几轮较量下来,一个满身肌肉的健壮年轻人成为胜者。或许是为了炫耀一下勇力,他走到一辆牛拉的板车面前,双臂用力一抱,竟把这看起来有好几百斤的板车举起来,走了十几步,围观的人发出一阵轰然喝彩声。
第二项比赛是叼羊。一只又肥又大,有百十来斤被宰杀加工好的山羊放在场地中间,两队骑着马的小伙子策马冲进去抢夺山羊。比起稍微有些沉闷的摔跤来,这项活动更加激烈,更有观赏性。五十多个骑手拼命抢夺着那只标羊,比拼的是勇气、骑技,还有相互的默契配合。老伍饶有兴致地看着,争抢中那马蹄的沓杂声、嘶叫声,骑手矫健勇敢的身姿,娴熟默契的配合,渐渐激起了他沉睡已久的军旅热血情怀。
到第三项赛马时,老伍有些坐不住了。退役离开边防团后,他已经好久没有骑过马,很渴望有一天再重温那纵马驰骋的感觉。苏图带他来不是过一下骑马瘾的吗?现在怎么光坐这里看呢。
苏图看出了老伍的心思:“哈哈…老伍,不用急,等会他们有一个项目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下一个就是了。”
赛完马,已是下午时分,太阳微微西斜。部落里的人将马群全部赶来,几百名精壮男人都披挂上样式古老的盔甲,还背上弓箭,手持木制的刀剑。
这一幕让老伍觉得新奇而不解。苏图在一旁解说:“这叫战场重现。哈萨克斯坦曾被蒙古人的准葛尔汗国统治过,现在他们就是在重演抵抗蒙古人入侵的场景。本来这是重大节日才举行的活动,扎尔巴老爹听说你做过骑兵,所以今天才特地为你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