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们还聊了很多,家乡、家庭、子女,以及对未来的计划与憧憬,两人不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部队,却结下了战友般的深情厚谊。
几年后,苏图和老伍先后退役。
苏图退役,是因为父亲年迈,要求他回去接承管理家族的牧场和生意—他家是阿拉木图市有名羊毛和奶制品商。
对这个,老伍也表示过疑问,为什么苏图家境那么好,却要选择当兵,还是一当就二十多年?苏图却也很疑惑:“老伍,当兵和家境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军队,有热血的年轻人响应召唤守卫国家,这再正常不过了,我家人也非常支持。”
而老伍退役比苏图迟一些,他是因为军队改革,精兵简政,而转业回家乡政府里当了一名朝九晚五,七平八稳的公务员。
从部队转到地方,由一名军人回归普通老百姓,老伍脱下戎装,过上了看似让人羡慕的安稳生活。可是老伍在政府机关里呆了一年多,却感到越来越不适应。
在部队里,纪律严明,作息严格,行事严谨,可回到政府机关里却似乎刚好相反。他看到许多同事,不管年纪大小,都很少准时上班。迟点到早点走,都是很平常的事。更令他诧异的是,他上班很久了,偶尔听人满腹抱怨地说起一个人的名字,却从没见过。后来详细问才知道,那同事经常几个月不上班踪影全无,却因某种关系安然无恙。还有工作的推动,也令老伍郁结。一件事情明明一天可以做好,却能推来扯去拖延好几天。明明一个人可以做好,却乍乍呼呼地安排一堆人去做,只为可以聚餐热闹一番。老伍感觉自己就象掉进一个大稀泥潭里,左右牵绊,有劲使不上。他也曾找过领导,诚挚地提出单位存在的问题、整顿的意见和工作设想,可全都如泥牛入海,没有效果。最终他还落得个不识时务,脾气犟怪的名声,被调整做了一个什么也不负责,却什么事也可以拉去凑数的“主任科员”。
老伍很苦闷,心里隐隐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做过骑兵,喜欢驰聘冲杀,觉得人生也应该这样,在生命的大草原上无所畏惧地进击拼搏,开拓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是他也很踌躇,因为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了,还能做什么呢。如果放弃这份安稳闲逸的工作,对自己,对家庭是不是都过于冒险,风险太大了?
那段时间里,老伍心里一直被去和留两种想法交织纠结着,直到发生的两件事,最终让他作了决定。一件是单位年度考核,他因为对不良风气看不过眼,提过批评意见,在全单位的投票中竟然只得了个“合格”档次。而那个没上过班的同事却能得“称职”。他心里愤懑到了极点,一下子心灰意冷之极。另一件事,则是一天晚上老伍吃了饭,在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这是他在部队养成的雷打不动习惯。老伍心里闷闷的,也没什么心绪。新闻里说国家要实施“一带一路”发展战略。虽然心里觉得振奋,但这些都和他一个小公务员关系不大。新闻联播的最后,播放了一个小短片,介绍“一带一路”经过的国家。这晚,播的是哈萨克斯坦,老伍一下子给吸引住了。里面说了这个中亚大国的概况、风光、人口,当播放到一个城市“阿拉木图”时,老伍的心扑嗵跳了一下—自己的好朋友苏图不就是在那吗?
虽然已经离别几年了,但苏图退役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恍然如昨。那天苏图动感情地说:“伍团长,我的好兄弟,我马上就要退役,以后再也不能一起聊天,一起并肩战斗了。中哈关系会越来越好,以后你退役了来哈萨克斯坦,我带你去骑好马,喝好酒,一定要来…”
老伍拿着苏图给他的电话号码,费了一番功夫,心情忐忑地拔通了国际长途。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是个女人的声音,老伍用哈萨克语说这是中国长途,要找苏图。很快,一个熟悉的嗓音带着激动从话筒里大声传来,说的是汉语:“伍团长…老伍…,一定是你,你终于打电话来了…”
久别的挚友重新联系上,情谊就如开闸的洪水,一下子奔涌而出。
两人絮絮说了很多,怀念过去,互道近况…事业工作、家庭子女…。老伍顾及面子,并没有详细说自己工作的事,大都语焉不详地几句带过。可是苏图很聪明,他知道这位中国老朋友不远千里打跨国长途电话来,不会只是为了闲聊。
“老伍,你的工作是不是不顺心?”苏图忽然用略带生硬的汉语问。
“嗯…还好…挺安稳…”没想到让苏图听出来了,老伍没什么底气。毕竟当初两人可是同样的军衔,相似的职务,从心理上说,老伍还要自豪些,有一点优越感。可退役几年后再聊起来,苏图的境况明显好很多,他接管家族生意,已经是一位十分精明干练的商人了。
“老伍,我们是老朋友,有什么就直接说吧,遮遮掩掩不是我们军人的风格。”苏图的性格十分直爽,不再给老伍维持那点可怜脸面的机会。
“苏图兄弟,是的,我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想看看到哈萨克斯坦有什么做生意的机会…”听苏图这样说,老伍彻底放下了心里的顾虑。
“哈哈…老伍,我们哈萨克斯坦有句谚语:骏马关在牛栏里,慢慢也会变成一头牛。苍鹰总不飞翔,就会变成鸡。你是一匹骏马,你的能力比我强,应该到属于自己的大草原去奔跑…”
没等老伍搭话,苏图马上又接着说:“来吧,到哈萨克斯坦来,你们国家正在搞‘一带一路’建设,我们国家积极响应支持,会有很多好的政策和机会,来这里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在苏图的鼓励与帮助下,老伍有了信心。他向单位告了假,办妥护照签证手续,飞往阿拉木图。与苏图欢聚后,两人一起考察了当地的市场。
老伍发现,哈萨克斯坦过去一直是秉持前苏联的重工业理念,轻工业产品比较紧缺,尤其是家电、五金、日用品等,远不能满足市场民众的需求。而这些产品,中国却是十分丰富。
有句话说:人之所以会害怕,是因为看不清未知的前路,而苏图恰好就是让老伍的前路清晰起来那个人。他不再犹豫和担心了,很快回单位办好了辞职手续,从安稳平静的小水潭,一跃扎进了波澜壮阔的商海里。
不得不说,比起在政府机关里从政,老伍更适合经商。他耿直豪爽,有军人那股敢闯敢干的魄力。做生意讲究诚信,不象别的一些商人那样偷奸耍滑。做人做事诚挚耐心,一丝不苟。加上有苏图的倾力帮助,不到一年的时间,生意就打开了局面。
因为生意的原因,老伍留在哈萨克斯坦的时间多了起来。以前服役的时候,他带着士兵巡逻在边境线上,经常会好奇地眺望这个陌生的国家。可是目力所及,也只能看到一些山峦原野而已。后来认识了苏图,从他口中对哈萨克斯坦有了更多的了解,可也只是盲人摸象,窥豹一斑。现在,他终于能够走进这个中国的近邻国家的腹地,好好地观察了解。
哈萨克斯坦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内陆国家,历史上以游牧民族为主,无论男女老少都会骑马,所以又称为“骑马最多的人”、“草原上的国家”。1992年独立建国后,经济集中于农牧业、采矿业,在中亚各国中面积最大、矿藏资源最丰富、经济实力最强,在“一带一路”沿途的国家中地位举足轻重。
哈萨克斯坦有着辽阔的疆域,丰富的物产,浓浓的异域风情,这些都给老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其中让他感触最深的是两件事:第一件是哈萨克斯坦总人口一千多万,却有一百三十多个民族。这个其实不难理解,这个国家地处中亚,历史上是各种势力与文化交织冲突十分激烈的地方,战争角力频繁,加上政治的因素,所以各民族众多。哈萨克斯坦在哈萨克语中是“游牧战神”的意思,也说明这个国家经历过许多战争的苦难。第二件就是哈萨克斯坦有着浓浓的“英雄情结”。老伍刚到阿拉木图不久,就为这座城市那随处可见的英雄雕像、纪念碑、纪念公园,还有以英雄名字命名的街道、马路、广场所惊讶。不仅在城市,就连小镇、乡村也是这样,英雄的印迹遍布每一个角落。更令他惊讶的是那天苏图为儿子举行婚礼,这对新人身着礼服,与家人一起来到阿拉木图市区的潘菲洛夫28勇士纪念公园,向里面的英雄雕像敬献鲜花—同日结婚的还有其他好几对新人,也同样在排队敬献。公园里绿树成荫,烈士雕像前的长明火无声地飘飏,所有的人都庄重肃穆。看着这一幕,老伍诧异而又十分感动。
在献完鲜花离开公园的路上,老伍忍不住问苏图,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敬重英雄,似乎有些超乎寻常。苏图看着老伍,神情十分严肃:“老伍,有这样一句话,我们能好好地活着,那是因为有人替我们去死了。我们能享受幸福,是因为有人替我们承受了苦难。这些英雄,就是替我们承受了牺牲和苦难的人!这公园里纪念的潘菲洛夫28勇士,全体阵亡时平均年龄还不到25岁。他们那么的年轻,本来也应该享受美好的生活。可是战争把他们推到了残酷的前线,去面对可怕的死亡。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挡住了德国法西斯残暴的脚步,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国家,今天的生活。他们为国家和民族付出了一切,不应该得到敬重吗?我们现在不敬重英雄,将来再次爆发战争,谁还会站出来做英雄?”
苏图话里最后那两个反问,象两记重锤,给了老伍深深的震撼。他的心情一时沉重无比,说不出话来。
“老伍,英雄们虽然已经消逝了,但他们的精神会永远流传下来。如果一支部队以英雄的名字命名,那士兵们肯定会以他为榜样,英勇战斗维护英雄的荣誉。如果一座城市以英雄的名字命名,那孩子们会以此为荣,从小埋下英雄的种子。英雄就如神圣的光,指引我们在灾难毁灭面前应该怎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