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异人

广东花县有座凤凰山，山下有一条“梧桐村”，为什么叫这名呢？相传不知哪朝哪代，此地瘟疫滋生，一时之间人畜死伤无数，尸横遍野。当地官府为免瘟疫外传，发重兵驻守，以沙石、木栏将村口封闭隔绝，不准村民出入。村民回天乏术，只能呆在原地绝望等死。有一天天上飞下一只五彩翎毛的大鸟，它在村子上空飞翔了三天三夜，鸣叫不绝，最后降落到村尾的一座大山里不见了。人们好奇上山寻找，发现彩鸟停在一棵大梧桐树之巅，数不清的奇珍异鸟飞到它的身边，在半空中围着它翩翩起舞。

村里的老人听说了这事，纷纷大喜，说这彩鸟该是凤凰神鸟。自古相传凤凰乃百鸟之王，非梧桐不栖。凤凰显形乃是祥瑞的预兆，它停在梧桐树上恐怕是对我们有所暗示吧？村里人听后恍然大悟，于是上山采摘了梧桐树叶，熬水成药喝了，竟然就此治好了瘟疫疾病。后来为了纪念此事，村里的人就把那座凤凰降落的大山叫做凤凰山，把村子改名为梧桐村。

梧桐村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粗粗算来，也有百来户人家，历来只有陈、王两姓，别无他族。村中有个大池塘，其水如镜，能照天上云影，村中人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镜湖”。这镜湖可说是村中的风水宝地，多条溪水自凤凰山蜿蜒流下，至此汇成一水，将两个宗族恰好分为两半：东边是王家宗族的聚居地，西边则是陈家宗族的聚集地。登高而望，梧桐村山环水绕，负阴抱阳，与镜湖天然合一，其形犹如一个天然太极图，实是大自然的神奇造化。

镜湖风凉水冷，陈王两族的小儿孩童时常在塘边游戏玩耍。这日午时，天空低沉，乌云低垂，吃过饭后，一众小儿又到湖边耍乐。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兄弟，二人手拿弹弓专射往来飞鸟。可惜两人准头太差，大半天过去了，毫无所获。

旁边一个比他们稍大一两岁的少年笑道：“茂仔盛仔，你哋以为个地雀仔是你哋屋企养的鸡仔鸭仔，专门企嗨果度任你哋打呀！”（少年说的话是广府白话，大概意思是：阿茂阿盛，你们以为那些小鸟是你们屋里养的小鸡小鸭，专门站在那里任由你们打呀！）

这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粗眉大眼，可惜长得极其瘦弱，双目之间更是罩了一层淡淡的像是尸气一样的黑气，整个人看上去竟是毫无少年人应有的活跃光彩。

双胞胎中那个大哥王茂听到少年说话，转过头呸了一声，骂道：“死僵尸仔，怪不得我们打不到水狗仔啦，原来是你给它们通风报信！”少年一愣，笑嘻嘻地说：“怎么是我给它们通风报信呢？”王茂双眼一翻，说道：“还说不是你！你有三只耳朵，听得到水狗仔的说话。”

翠鸟经常在江边湖畔啄食水面游动的鱼虾，因此广东一带又称作“钓鱼郎”，俗名又唤作水狗。

少年笑得忍不住咳嗽起来，说道：“即使我有三只耳朵，听得到它们说话，我也不会说它们的话啊，怎么跟它们通风报信呢？”王茂气道：“哼，反正我今天打不到水狗，就是你的错！”

两人争吵之际，对面湖面的莲蓬叶上突然弹起一道翠色闪电，飞过湖中时蓦地往下沉了下去，弄起几圈涟漪，再飞起时已经停在了湖边探出的一块大石上。王茂身旁的胞弟王盛低声惊呼：“水狗仔！哥哥快打它！”王茂叱道：“别吵！看我的！”眯着眼睛，拉开弹弓，对着石头上的水狗就是一枪，这一下弹不虚发，“卟”的一声，正中鸟身。

其他小儿见王家二子打了水狗，轰啦一声，纷纷跑到前面的大石下，将水狗围在一起，伸出手去逗弄它。王茂洋洋自得，用弹弓去挑水狗子双腿，逼它跳弹跃跑。那只水狗被石子折了翅膀，飞不起来，吓得左右扑腾。

那少年看得不忍，拉了拉王茂的小手，说道：“茂仔，不如我们放了它。”王茂甩开他的手，骂道：“你走开！它是我的，关你屁事！”那少年说道：“它都被你伤了翅膀，你还想怎么样？”王茂瞪着眼叫道：“我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放火烤了它也行，将它剁成肉酱喂鱼也行，你管得着吗？”说着用弹弓弹了一下那只水狗。水狗惊慌失措，奋力扑翅，鲜血流了出来，染了半边彩羽。

那少年看他如此折磨翠鸟，不禁怒了，喝道：“你放不放？”王茂直视他的眼睛，不惊反笑：“怎么啦，王遥？你要打我吗？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回去告诉阿爸阿妈，你试试啊——”

那少年王遥一听这话，气焰登时灭了大半。原来王茂家是村中大户，王遥他妈就在他家中做佣人，寄人屋檐下不免要看人脸色。王遥这时语气只好转为央求：“求求你啦，茂仔，求求你放过它！禽鸟都是有灵性的动物，我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要杀死它呢？——要不我给你当马骑，好不好？你最喜欢骑马的了！”说罢跪在地上，四肢着地，状成人马。

“好，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试试你这匹马……”王茂将弹弓交给王盛，骑上王遥身上，扯着他的辫子，大声呼喝：“驾！驾！驾！马儿快跑！”一众小儿哄然大笑。转了几圈，王茂又觉无趣，拍拍手下了地，又要去玩那水狗。王遥拉住他：“茂仔，好啦，现在你可以把它交给我了吧。”

王茂回头看他，奇道：“我什么时候说过给你呢？”王遥怒道：“你说话不算话？你想反悔？”王茂大笑不已，向他吐舌头做鬼脸：“我什么时候说过骑了马就放过它，是你自己要我骑马的，不骑白不骑！”王遥听得大恼，却又想不出话来驳他，又气又急，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你这只鸟儿又伤又残，不会唱歌又不会飞，有什么好玩呢！”

一众小儿回头去看，见是两丈远处站着一个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他生得极是魁伟，虎背熊腰，高出常人一头有余，在南人中可说是少见的大汉。他的样子看上去极是面生，乱蓬蓬的散发披肩，满脸胡渣，满是风尘之色，不似是梧桐村中人。肩背一个大布袋，左手提个竹笼，笼外覆着一块大黑布，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小孩子生性好奇，立刻上前围着他，嘻嘻哈哈地指指点点。王茂觉得新鲜，靠上前去，指着竹笼问道：“你这笼子里是不是养了一只白鸽啊？”

那人说道：“我这笼子里的鸟不能给你看。不过我有一只更有趣的小鸟，用白纸做成的，只要念上咒语，它就会在天上唱歌飞舞，好好玩的。”

王茂“嗤”的一声笑了：“你个大话精，厄鬼食豆腐啊（粤地方言，骗人的意思），纸鸟也会飞？我才不信你！”

那人不说话，放下左手的竹笼，从袖中抖出一只白纸，他将白纸折了几折，左手拿住，右手五指对着白纸刷刷刷划了几下，纸屑飞扬，尖长而锋利的指甲顷刻间就将白纸切割成一只平面小鸟的形状，毛羽鲜艳，爪眼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