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父亲领着我来到金刚法寺门前的广场上,自古以来寺庙旁边多是算命看相的地方,广场两旁的树荫下,就坐着一个个戴着老花镜,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地上摆个周易八卦的图纸,一边敲着梆子,一边看路边的老干部下象棋,一边等着生意上门。
父亲在家的时候就对我说:“儿子,不是想玩九节鞭么?我给你找个师父,他能教你九节鞭,他在咱们市里武术圈里也算是元老了,今天我带你去拜师,看看人家能不能相中你。”
就这样,我和父亲就来到了这片广场。
寺门口有个象棋摊,父亲径直走到那里,对着中间一个穿黑色唐装短袖,黑色亚麻裤的老者打了个招呼:“闫师父!我带着我儿子来了。”
象棋摊的人都停下来,打量着我。这帮老头聚在这里就是为了打发无聊的退休时光,好不容易有个新鲜事插进来,他们也是很乐意“八卦”一下的。
闫师父站了起来,一如刚才所说,黑色唐装短袖,黑色的亚麻裤,梳个锃亮的分头,那年师父大约五十岁,目光矍铄,神采奕奕,气场强大,往我身前一站,顿时有一股压抑的气势。
“嗯,小季啊!这就是你儿子?”这个小季不是我,而是我爹。
我爸拍了一下我的头,厉声的说:“这孩子,真没礼貌,快叫闫师父!”
我在旁边不满的嘟囔一句:“闫师父好... ....”
闫师父呵呵一笑,低头问我:“今年多大了?”
我用眼睛向上看看他,说:“十一了。”
“叫什么名字啊?”
“季木。”
闫师父捏捏我的胳膊,我甩手躲了过去,父亲在旁边踢了我一脚屁股说:“没大没小的,扭什么扭?”
闫师父摆摆手,说:“不碍事,不碍事,别对孩子这么凶。”我从小我爹就对我凶,早就习惯了。
闫师父走到象棋摊旁坐在了马扎上,对我爸说:“嗯,孩子挺结实的,以前练过武?”
我爸连忙说:“练过练过,小时候我就让他在家练,后来在武术馆还呆了三年呢。”
闫师父笑了:“武术馆?啊,在武术馆都学了什么啊?比划比划我看看。”
我也不客气,在广场上就耍开了,从最简单的踢腿,到少林长拳,再到简单的格斗招式我都比划一遍,闫师父也不表态,我比划完了,闫师父看着我腰上别的九节鞭,说:“还会玩鞭?来,整一个我看看。”
我就又把那几个简单的鞭花,单舞花,骈马,抖鞭给他耍了一遍。那时年少轻狂,见识少,觉得自己这水平,放在这圈子里也算可以的了。这想法多么井底之蛙。
耍完鞭我就得意洋洋的看着闫师父,心说:“怎么样?耍的不赖吧?”闫师父像看透了我心思似的,点点头说:“嗯,还不赖,就这基本功能做出抖鞭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我气得直翻白眼,心想,原来这是看不上我这两下子啊!
我把鞭递给闫师父,说:“闫师父,你来一个我看看。”周围的老头都“哄——”的一下,笑了,我爸又踢了我一脚,怒斥道:“怎么跟闫师父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闫师父哈哈大笑,也不介意我的话,接过我的鞭说:“咳,老了,多长时间不摆弄这个了,今天也练练。”
只见闫师父,一个箭步,瞬间就是一个侧空翻,然后在落地的瞬间,鞭已从折叠在手中变为展开,开始舞花!我被惊呆了,这鞭耍的!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水都泼不进去,气势如虹,鞭在腰间、脖子间、腿间、腋下迅速舞动,如一条银蛇一般。
我看呆了。
身旁跟闫师父一起下棋的老头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说:“闫师父可是武术圈的元老啊!最拿手的兵器就是鞭啊!你这小娃娃这下长见识了吧?”
我看的说不出话,为什么?大家可能看见过电视里的武术比赛,那些耍九节鞭的项目,大家估计也看过,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鞭耍起来,跟闫师父比起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他们耍鞭就是一种体育,一种竞技,好看,华丽,流畅,美感。但是闫师父的鞭,在我的眼里,感觉就是杀气腾腾,煞气十足,而且闫师父在耍鞭的时候,眼中寒意凛凛,鞭在他手中,气场异常强大,让人恍惚中感觉,只要近身鞭旁,必然筋断骨折,粉身碎骨!这才是武学的目的,兵器的真谛啊!兵者,杀人也!武器不就是用来杀人的么?兵器就要杀气腾腾的架势!这才是武者!
我顿时对闫师父崇拜的五体投地,瞪着小眼睛看着他,张着大嘴。
闫师父一趟鞭花下来,脸不红气不喘,他呼出一口长气,我看见他肚皮隔着衣服随着这口气都强烈地在上下起伏,好一会儿平静了下来。他捋捋刚才由于激烈动作而微微有些散的偏分头,呵呵笑着说:“小子,我耍的还可以吧?”我也不管他说这话啥意思就兴高采烈的说:“好好,好极了!我想跟你学!”
闫师父抬起头哈哈大笑。
我父亲红着脸尴尬的解释着:“闫师父,孩子还小,说话没分寸,您见谅啊!”闫师父摆摆手,说:“没事,这孩子我喜欢,跟我挺有缘的,他既然想学,我就收下他这徒弟。”
我爸顿时两眼放光,说:“好好!那太谢谢闫师父了!”
其实我不知道的是,我父亲为了闫师父能收下我这个徒弟,跑了好多地方,托了好多关系才见到闫师父,并且跟他说明我的情况。这其中的人情往来,低三下四,都是我父亲为我做的。这些我怎么能知道。父亲只是希望我能学得本事,为了我好他什么都做了。
刚才跟闫师父下棋的老头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小娃娃,还不快叫师父?”我父亲也连忙说:“快叫师父!”闫师父又是摆摆手说:“诶?都新社会了,咱没那些讲究,喜欢这些把式,就每天早晨来这,我教他就是了!”我爸又受宠若惊的说:“那怎么可以啊闫师父!拜师的仪式那还是不能少的啊!要不太不正式了!这样,明天我请您去我家,我请您吃饭,到那个时候再拜师!”
闫师父想想说:“嗯,那也好。正好我也跟这小子熟悉熟悉。”闫师父转身又对和他下棋的那个老头说:“老孟啊!明天有空没?一起去如何?”闫师父见我父亲疑惑的目光,就介绍这说:“啊,小季啊!这位是以前教育局的孟局长,现在退休了,他也是个武术爱好者,主要研究的是八极拳。我寻思有机会也让老孟给这小子指点一二。”我靠!大家都知道有句顺口溜叫: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一年打死人。但是八极拳,那可是半年就能吓死人!
我父亲都要乐傻了:“啊... ....孟师父啊,你好你好... ....”我父亲当时心里肯定想,这师父拜的好啊!啥都不要,还倒贴了这么多好处。
这时,只听一声底气十足、甚至可以在人耳边产生微微的回声的佛号响起:“阿弥陀佛!”
众人皆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脏兮兮袈裟的和尚从金刚法寺的大门走出来。闫师父连忙迎了上去,打着招呼说:“哎!祥觉住持,你这身衣服咋还不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