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灵位

我能想到残破的屋里肯定有个同样残破的老人，他的头颅像只拍烂的西瓜，稀烂得分不出五官。大龙提起他的时候，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依旧留在记忆里。我想，不管是老六还是小薇，出于人的本能，迎面见到那么个称作是人的东西，至少会吸上口冷气。如果它不太友善的话，或许还会产生点冲突。

眼前的木屋如同一座趴在树阴下的坟墓，很安静，安静到有点不合情理。两方人在半夜里相遇，即便是老朋友也会问候几句，不可能默不作声，更不用提他们是完全陌生的。我小心地走近一些，那道门是打开的，昏黄的光亮就从门里跑出来，一直延伸到脚面，然后跳上腰间，直剌剌地射向眼睛。

老六他们应该是在屋里，他们有意不出声，还是早已不能再出声。我抛去不安的念头，有人被制服的话，也决不会是老六。那个凹脸人，再怎么可怕，也不过是个身中蛊术的普通人。又走近几步，从门口陡然钻出几丝头发，乌黑的头发，随之而来的是个鬼脸。我怔一怔，跳出来的是小薇。

“是秦生啊，快来，来看看有趣的玩意。”她挥挥手，又闪向右边。

我松口气，连忙跟着进去，很快又是一怔。屋里的情形在我的意料之外，倒不是地上躺着人，或者老六有什么意外，而是屋子的本身。仅仅从外面看上去，木屋已显得破败，走在里头更是岌岌可危，木头垒起来的墙面很多地方已开始腐烂，脚底下的地板弯曲着似乎随时会踩破。最关键的是屋里的空间，虽然不算大却很空旷，目光所及，没有大龙口中的凹脸人，也找不到床、衣柜之类的家什。反而是最里侧的墙角，立着个四方的高台，台中央点着盏油灯。我向那边走去，心里已能确定一点，那样的布局决不会用来住人。

空气里充斥着香油的味道，想必是来自那团跳跃的火焰。幽幽的火焰之下是古朴的灯座，闪烁着黝黑的光彩，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而它的形状神似一只向上托起的枯瘦的手，不过那几根关节却异常粗大。半人高的台前并肩站着两个人，他们直直地盯着，似乎被台上的东西所吸引。

老六没有回头：“秦生，你过来。”

“快来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你保证想也想不到。告诉你吧，是老六的灵位。”小薇神秘地笑着，让开一个身位。

虽然听得不知所以，但我看见许多灰白的木牌，排队似的立在台上。那些木牌的数量至少有上百件，而且全部写着，或者说是刻着人的姓名。不用多说，也能猜到那是灵位。

小薇拿起其中的一块，向我晃晃。我不由地睁大眼睛，立即明白过来，她提到的“老六的灵位”是什么意思。那块不大的木牌上居然血红地写着“张屹”。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小薇一脸得意。

我回回神，突然有点想笑，的确很有趣。那压根不是“张屹”，而是自上往下的三个字“张乞山”，只是形体组成和老六的姓名很接近，咋看起来还以为是他。

“你小声点，我们现在的地方或许是他们的祠堂，不可大意。”老六表情严肃，“秦生，你看看眼前的牌位，有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他们都姓张。”我从左看向右，那么多林立的灵牌后面肯定都有自己的精彩人生，但在此时，它们早已化成冷冰冰的笔触。

“嗯，大龙也姓张。张，大概是他们的族姓。大多数祠堂里只能立同姓同族的灵位，这一点不算什么。”老六换个语气，“可你看颜色，所有人都是黑色，只有张乞山，他唯独是红色。”

他那么一提醒，我有点吃惊，的确是如此。在我们民间，不管是哪个地区哪个族群，凡是和生死相关的物件在制作和使用时都有极其严格的讲究，比如用哪种材料，排列的顺序以及启用的时辰……那个“张乞山”，大小形状和其它的一样，但看着似乎要冒出血来。太明显的不同，我想，不至于是出错，一定是另有用意。

“我知道是为什么。”小薇压低声音，“有人想让我们看到它，所以画个大红色，让它显眼一点。”

“不是，血红色是很醒目，但它是黑色的话，我们同样会看到。”老六看向我，“我已想到另外一个可能。”

“它和它们最大的不同也许不是颜色，而是它上面的人。”我自然地接道，“其他人应该已经死了，但张乞山还活着，因此他的姓名不可以用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