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守灵灯
我们相互间不再说太多的话，匆匆地吃着饭菜。在阿琳重新躺下去之前，我已不太担心和尚的安危。即便幕后的人是大龙，我想他引我们进村，也不会是下手之类的险恶目的。要是真想与我们不利，在丛林里明显更隐蔽。
阿琳在床上躺下来，又开始安静地昏睡。除去吃血虫的危险之外，她的精神已有很大的起色，和最初的那个阿琳相似。
“姐姐的皮肤真不错。”小薇望着阿琳的脸，“充足的睡眠的确是女人一生的知己。”
“那你也睡吧。”老六从背包里找出应急手电，“秦生，我出去一下，去看看那个破屋里面有什么。”
“我陪你一起去。”小薇立即跳起来。
我知道他要去村口，从大龙的讲述来看，村口的小屋里住着一个凹脸的老人，而老人身后有段蛊术有关的奇闻。以老六的个性，只要有时间，决不会白白错过。
“我有个念头，大龙背后的谜底或许是破屋里面。”老六又抽出把匕首，“不管怎么样，我去看看再说。你守着阿琳，如果和尚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回来，你们随便来一个人。”
我点点头：“小心一点。”
“用不着小心，这边里里外外都是我的地盘。”小薇挽上老六的手，两人神情默契，一同冲着阴郁的夜色里走去。
在关不关门的问题上，我挣扎几分钟，关上的话，屋里的空间显得很局促，不关的话，那片黑暗矗立在面前，总有种令人不安的念头。最后，我走过去顺手扣上门，压抑归压抑，心情却放松下来。算算时间，以和尚那鲸吞般的下咽速度应该快回来了。
我回到阿琳的身边，干脆静下心回忆着大龙来去的前前后后。那天晚上，他先是提起草鬼婆，随后又是莫明的失踪，如果说失踪是被动的，那草鬼婆总是出自他的口中。倘若这么考虑，他身上的问题的确不小。可我们认识的大龙，从外表到神态不过是个精明的山民，似乎和邪乎扯不上关系。当然，我们都看走眼也有一定可能性，但胡伯也曾找过大龙。胡伯那种人精似的老头，就算一时看不出大龙的花样，也应该能分个八九不离十。胡伯既然用了他，说明大龙的底子至少是白的。根由不在他本身，是我们一开始就有的判断，我思量半天，又回到原点。
不想再纠结下去，我瞄瞄手表，不由地一阵焦躁，恍惚间居然已过去半个多小时，门外却依旧是静悄悄的。除去蛰伏在体内的焦躁之外，还有血蛭似的疲倦死死粘在全身每一块皮肤上，怎么也甩不去。在长久的压抑之中，偶尔传来几串断断续续的声响，听起来是有人踩着断枝残叶，来回地在附近走动。那种悉嗦的声音，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细微得听不真切。每当接近时，多么希望是返回来的和尚，可心里明知道不是。他那来去生风的身形，天生就不是小声的材料。我起来小心地走向门边，不太确定外面是什么，或者仅仅是几只趁着晚上摸进村子偷食的野物。
刚刚触及粗糙的门把，我怔一怔，那串声响之中陡然多出一种呜呜声。细长的呜呜声像是猫爪，一下一下抓着心底，似乎是人的哭声。我细细地听着，呜呜呜，呜呜呜，那声调确是人的哭声，而且是个女人。那悲戚的女声如同随风飘走的精灵，幽幽地徘徊在门外。我屏住气息，稍稍推着那扇沉重的木板，眼前铺开来一片笔墨般的黑色，只有脚边留着少许光亮。再细细分辨，那幽怨的呜咽声来自左边，还离着一段距离。想来是在某座小屋里有个女人，正因为什么哭得伤心。我松口气，有点点出神，要是顺利的话，老六他们大概已在破屋里……
突然之间，右边冒出来一串纷乱的脚步声，像是乍起的暴雨拍打着耳膜。那么大的动静，明显有人正直冲着跑来。我已想到八成是和尚，但他为什么要跑。在黑暗又陌生的环境中，冒失地飞奔可算不上聪明。除非，他是迫不得已。
上接第七十章
我定睛望去，有个模糊的椭圆的轮廓，逐渐的，从死水似的夜色里浮现出来，粗粗地勾勒出虚幻的发胀的身形。他边跑边向我挥着手，他的脸他的五官消融成一团阴影，分不出有什么表情。
我试探地叫一声：“和尚，是不是你，你怎么那么晚？”
“不是我，还会是鬼啊。”他风箱似的喘着气，越跑越近。
“你跑那么快干嘛。”我堤防着瞄向他的身后，看来看去，也不见有异样的情况。
那人敏捷得像只臃肿的皮球，一眨眼的功夫已席卷到跟前。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被伸过来的手用力地扳住肩。他冲着我呼呼地作响，立时有股浓烈的气味迎面扑来。只是一小口，我已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但来人的确是和尚，只不过他的脸色简直像块多年风干的腊肉，冒着褐色的油光。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的脚痛得要命，还有头，也是晕乎乎的。”和尚调整着呼吸，“你们也该一起去，大龙他妈做的菜真是不同一般，更绝的是他爸土酿的蛇酒。足足有碗口粗的花斑蛇，长着一层细细的白毛，看上去是恶心点，可一喝进肚子里却像团跳跃的火焰，连全身的毛孔都跟着燃烧起来，真是少有大补的美酒。他爸叫我多跑跑，出的汗越多，吸收的越充分。你知道吧，山里人身体健壮，全靠平时的食补......”
他朝屋里看一眼：“老六呢，小薇呢，他们是不是……”
“他们去了村口。”我连忙示意他小声。我们毕竟是在外来的人，在村中摸来摸去不方便太肆意。
“那两人的个性都是一样的急。”和尚嘟囔着松开我，转个身，“我跑过去看看，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可以多出出汗……”
“你别去。”轮到我拉住他。和尚应该还没有醉到迷糊的程度，但他那副亢奋的神情，去的话能不能帮上忙另说，真有什么危险，怕是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我喝得不多，不用担心。倒是他们两个，我很担心。”他想甩开，“老六的作风，你也明白。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他会不计后果的追查到底。还有小薇，我这么说吧，她就是另外一个老六。她除去话有点多、胆子不算大之外，有时候比老六更能折腾。你想想看，两个老六在一块，我怕他们会把那座破屋给生生拆掉。”
“我去，我去找他们。你守着阿琳，不要出门。”我怕和尚不同意，急忙把他推进屋里，随即快步朝村口的方向赶去。
虽然认识小薇不足一天，已能看出几分来，她也是个寻根问底的人，所以和尚的担心很有道理。我不由地小跑起来，过去的那么长时间已足够他们惹出许多麻烦。凡是山里的村民大概都有早睡早起的生活习惯，面前全是一座座熄去亮光的屋影。它们无声无息地蹲在左右，静似山野里的岩石，不带一丁点的生气。我提着心，尽量压着脚步，不留神踩断树枝的声响，像根针，一下一下扎在头皮上。
村里的地形算不上复杂，我回忆着拐过几个弯，已能找到那座小屋。和四周连片的树丛不同，它是亮的。它散发着幽幽的光线，如同一盏破旧的灯笼挂在阴郁的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