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村长

天彻底暗下来，但村里反而比白天热闹许多。一座座低矮的透着光亮的木屋仿佛是扎起来的灯笼，三三两两地散布在夜色重重的林中。从每个窗口望进去，总有几个人在一起说笑，在一起吃饭，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暖意。我都快记不得在什么时候体会过如此亲切的场面。

“我只想问一句，我们的晚饭在哪里？”和尚眼睁睁地看着，不放过每一个窗户。

小薇松松肩：“你担心什么，有我在，还能让你饿肚子啊。”

“你，是你做的话，我情愿饿着，反正和尚我有的是……”和尚不屑地回道，“我比你们更加不怕饿。”

老六摇摇头：“你们别吵了，我们还有干粮，随便吃点。”

“你们看着吧，尤其是你，臭和尚，一会儿可别来巴结我。”小薇气恼地瞪一眼。

“我不和你吵。”和尚使个眼色，“你们看那个破屋，那个老头，他是不是在跟我们打招呼。”

我向左瞄过去，果然在十几米外有个老头笑眯眯地立在门外，正来回挥着手。他的脸老得和身后的屋子一样，也不知道有多少岁数，但那道不刚不阴的眼神却自然含着一种威严。

小薇也挥挥手：“是村长，村里最大的官。”

我下意识地想起大龙描述里，那位一巴掌把人脸拍成凹坑的村长，想必就是眼前的老人。可看他的神情似乎很和蔼。

“小薇，是你的朋友吧。来，来进来坐。”老村长笑笑。他那么一笑，分不出哪是眉毛哪是鼻子。

老六回个笑：“村长，你太客气了。不过我们有点事情要忙，今天就不打扰了。”

“是啊，我们明天要回城，回去急着收拾呢。”小薇迎着他，“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帮你带点更有趣的玩意。”

“不用，不用，你送的电，电动刮胡子刀，我还不怎么会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六，“你就是张屹吧。”

老六和我面面相觑，想不明白他如何会知道姓名。

“不错，不错，你的确和小薇很般配。”他的话又吹灭我们心头的不解。

小薇吐吐舌头：“你答应过要保密的。”

“你不用难为情。”和尚接过话，“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你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吧。”

“去你和尚的，我可是正大光明的，哪像你啊……”小薇板起脸回击。

“你们安静一点。”老六提高声音，“村长，天色也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嗯，你们去吧，我也不留了。”老村长笑着点点头，目送着我们走开。

又往前走出一段，老村长依然立在原地。他的精神气似乎已和整座村庄连成一体，虽然斑驳得像块碑石，但那笔直的身形，给人一种不管怎么风吹雨打也不会随意倒下的感觉。

“那老头有点问题。”和尚回头看看，突然开口。

老六接道：“你说来听听，他有什么问题。”

“嗯，是他看你的眼神。”和尚想想，“我怎么看出点老丈人看女婿的味道。”

“你别胡扯。不过，他的神态真有点不同寻常。作为一个年老的山民，又是久居在山林里，他应付得有点太自如，而且透着不同于年龄的锋芒。”老六转过身，“你和他接触不少吧，有没有发现点什么。”

“他人不错的啊，在村里人中间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在村里住那么久，也多亏他的帮忙。”小薇飞快地回答。

“他毕竟是村长，也许有他不简单的地方。”我想起的是胡伯。胡伯看似瘦小的身体里隐藏的力量简直惊人至极，所以刚才的老人也不可小看。他们能在偏僻之地安居，除去勤恳朴素之外，或者有另外的原因。

“是啊，在几十年前，很多地区的族长，哪怕是病殃殃的老头，手里也握着决定族人生死的大权，比如把女人关进猪笼。他那么硬朗，身上有点高高在上的气息也不用太惊奇。”和尚顺着说，“我担心的是小薇，她大概把我们的来历全告诉那老头了吧。”

小薇怔一怔：“当然不可能，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说，我比你要清楚。”

在两个人的争吵声中，我们匆匆走向村中央，那座隐藏在黑暗里的小屋。有团阴影蜷缩在门口，被脚步声惊动立即舒展成一个高大的人形，冲着我们走来。

“老板，你们去哪了啊，我找你们半天。”他欢快地喊道。

老六抢在前面：“我们不想耽误太多时间，自己去找了草鬼……”

“小声，老板，不要说得那么响。”大龙极力压低声音，一脸害怕，“我正担心呢，从村头找到村尾，不想你们真的去了……那地方白天不能去的，会倒霉的。”

“臭小子，不许胡说八道，和尚我会倒什么霉啊。”和尚骂道。

“胖和尚，在老板面前，我可不敢乱说。从小时候开始，村里的老人们就是那么吩咐我们的，小心总不会有错。不过，老板和我们是不同的人，应该不会出问题。”大龙从我们脸上瞄来瞄去，最后留在担架上，“唐小姐，她还没有醒啊，她的伤怎么样，是不是……”

我笑笑：“不用担心，很顺利。”

“我就说吧，一定是可以的。”他又开心起来，“我光顾着说话，差点忘记，老板你们还饿着吧，我爹想请你们过去喝几杯。”

“那不是废话，我早就饿得前心贴肚皮。”和尚痛苦地叫一声。

老六站在屋前，回过头：“和尚，你代表我们去吧，多吃一点。”

“老板，你不去啊，我爹想见见你。”大龙一怔，听得出有点失望。

“下次吧，我和秦生一时走不开。”老六接过担架，“小薇，你开门。”

“走吧，是他们自己不去，不用理睬他们。”和尚一把搂着他的肩，“大龙，你爹有没有说想见我。”

大龙回道：“没有啊，我告诉他那些经历，他就说老板是个来不起的人物，想认识认识。”

“耳听为虚，那么说来，我更要去一趟，让你爹开开眼。”和尚换个话题，“话又说回来，晚上我们都吃些什么。”

“我也向他提起你了，说你喜欢吃肉。”大龙说着，“所以，今天特意炖了只山鸡，还有烟熏的火腿、风干的腊肉，保管你吃个痛快。”

“你爹还真有心。”和尚苦笑着，“可惜在半个多小时前，我已经决定吃素了……”

两人一唱一和，相拥着冲右边走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只有星星点点的话语飞回来，固执地徘徊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