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孤村

阿琳在天昏之时醒来，又在天黑之后睡去。在那么短短的几分钟，她似乎依旧徘徊在睡意里，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吃着，宛如精美的人偶。如若不是她的眼神中闪烁着灵动的色彩，我真有点担心会不会出问题。从安全出发，阿琳每次清醒的时间很有限。我只得把大龙的遭遇和我们的判断分成许多片断，再一一告诉她。从头听到尾，她偶然点点头之外，几乎不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日的前行出乎意料的顺利，可大龙留下的阴影却压在所有人的心头，尤其是和尚。晚上休息的时候，我见过几次，他独自坐在营地的中央，手心里握着石块。那块印着大龙血水的石头，和尚一直宝贝似的藏在怀里。

我坐在他身边，心里不由地冒出一种惆怅。我们每个人都像是命运转盘里的一个齿轮，即便前面是个火坑，你可以叫喊可以挣扎，但最后也不得不填进去。我们在为眼前的齿轮悲戚时，谁都不清楚轮到自己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也只能小心地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么样，既然意外是从思倩找上来开始，我也希望从找到她结束。也许我在想她的那么会，她也正在想着我们。只是想不通她出于何种原因要回到破旧老城区里的出租屋。

“大龙还活着。”和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回回神：“你怎么知道？”

“我思忖几天得出来的结果。”和尚看向我，“老六不是提到过，幕后的人在警告我们。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要大龙的命，而且已经得手，根本不用再警告我们。他们使那么多花样，或许是阻止我们去找大龙。”

我怔一怔，大龙被拖出营地，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但和尚这么一分析，也确有道理。当时，我们立即再追出去的话，可能有那么点机会，只不过风险极大。

“唉，他还不如死了。”和尚幽幽地出口气，“鬼知道他们会怎么折磨他，生不如死的时候，皮囊不过是具束缚自己的枷锁。”

“你是不是打算替他招魂。”老六在右侧坐下来。

“不错，你还是懂我的。”和尚捏着石块，“他要是死了，我就有办法招他回来，帮他超度，帮他物色个殷实的下家。”

老六摇摇头：“我不相信你能偷到招魂幡。就算你能偷到，你也不会用。”

和尚收起石块：“你以为我是你啊，我用不着偷。只要答应那个条件，我家的老头肯定会帮这个忙。”

老六笑笑：“你尽管去答应，今后可别后悔。”

“你别急着笑，你的麻烦比我大得多。”和尚得意地拍拍屁股，晃着身体往后走。

以后的十几天，我们按时启程按时休整，简直是在燥热和苦闷中行军。除去每天期盼着阿琳睁开眼睛之外，还有个有意思的插曲，关于和尚的梦话。自从提及招魂幡的那天半夜起，和尚开始在睡梦里不住地念道一个人。他压低着声音，那副细声细气的神色，分明是位怀春害羞的少女。原以为会是他的情人，可他叫的是“冉天成”或是“岚田城”，听起来似乎是个同性。白天问和尚是怎么回事，他又摆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们的烦心事早已堆成山，也不在乎多他那么一件。

周围的树影越来越稀少，早上离开的是最后一座营地，意味着我们已抵达丛林的边界，再外面是人来车往的尘世吧。在地底通道时，我多么渴望有这么一天，而眼下也仅仅只有久违的亲和感。亦如此时的风，迎面扑来，卷起的只是几屡乱发、一片衣角，而我的思绪依然挣扎在逃出来的谷底。

“我和怀天不去村里。”明哥从后面赶上来，“我们在此分开，你们自己小心。”

老六接道：“嗯，谢谢明哥，代我谢谢怀哥。”

“不用。”他把野果挂在担架上，“你们用的时候注意分量，早点回去找其他人看看。”

我也想说声谢谢，在队伍里，他和怀哥很大程度上就是胡伯的角色。他急急地回头，背着高高的行囊向前疾走，不再看我们一眼。

和尚嘟囔着：“怎么说走就走啊……”

老六挥手打断：“他们平时都有任务在身。”

“也是，他们都是忙人。”和尚沉思着，“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从这里到大龙的村子很近，我们去找他口中的草鬼婆。秦生，你也不用担心，即便不能化解，也会有别的办法。”老六的脸色有些阴郁，“再顺便去趟大龙的家，是我把他带出去的，总要给他家人一个交代。”

他说得不轻松，我听的心情一样沉重，老六去找他的根本原因是在我。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只剩下匆匆的脚步声。

和尚突然神情一正：“不行的话，我们赔他们，我做他家的干儿子。”

“你别胡扯，你爷爷会剥掉我的皮。”老六勉强笑出声。

和尚应道：“他可舍不得你。”

“不提，不提，说得我更心烦。”老六连连挥手。

按照他的计划，我们顺利的话明天早上进城，然后坐飞机，赶去那片陈旧的老城区，说不定到晚上就可以和思倩会面。

稀少的树枝再也不能阻止阳光，眼前充斥着亮晃晃的光线。我挑几片树叶遮在阿琳的脸上，隐隐有种感觉，她也许听得见四周的动静。虽然她安静地躺着，却和我们一同走过哗哗作响的树林。

“在那边。”和尚喊一声。

我赶上几步，面前陡然出现一大片屋影。如果不是跟着他们走，我肯定不会想到丛林之中还隐藏着那么大的一座村庄，从左望向右，差不多有一到两公里。要形成如此规模的自然村庄，而且是在偏僻的山林里，前后至少有上百年的历程。

老六拍拍担架：“走吧，我们在前面的空地休息一会儿，再进村。”

“嗯，我们要想清楚，到时候怎么和大龙的家人说，要是反起脸来可不太妙。听说越是偏居之地，他们的族规越是古怪，比如剁只手砍只脚。”和尚晃晃光头，“我看，还是由我来说吧，我这个人看上去老实一些。”

“老实，老实……”他怔怔地念着。

老六也不反驳，硬生生地僵在原地。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也一怔，有个人直剌剌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