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往世

我只是稍稍眯上眼睛，周围却热闹起来，似乎有许多人在我耳边说话，在大声讨论着什么。我认真听去，又听不出来，只有散乱的片断。他们不但说话，又盯着我看来看去。我从疲倦中挣脱出来，用力睁开双眼，面前全是白芒芒的光亮，还有几个人影在外面走动。那么一小会儿，天居然已经亮了。

我不由地看向右手边，心突然怦怦乱跳，阿琳的位置是空的。但很快反应过来，她肯定是醒后自己走出去的。我松口气，半趴着从里面钻出去。

昨夜的火堆上架起一口锅，和尚正坐在边上捧着碗大口吃着，他的身边原本会是大龙。怀哥和明哥在另一侧，和老六说着什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从神情看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再从左边瞄向右边，唯独没有阿琳的身影。

和尚招呼着：“来，快来吃点肉，香得很啊。”

我走出几步，原地转个圈，然后陡然一怔，阿琳是在身后。我急忙退回去，她静静地躺在担架上，依然一副睡意沉沉的模样，似乎从未醒来。我暗呼不妙，算算时间，决不会是这样的情形。除非是可怕的副作用……

“秦生，不用担心。”老六的声音，“她早就醒过，吃点早饭，又躺下去的。”

和尚接道：“是啊，不用担心，她刚才的精神很不错。”

那消瘦的脸上的确有所起色，不再显得那么苍白。我提起的心有放下，向他们走去，迎面扑来的全是肉的香味。

“目前看来我们的办法是有作用的，也只能先这么做。我们出去之后，再找专业的人看看。”明哥抬起头，那双目光如炬，不含一丝的倦意。

我答应着点点头，看向怀哥，他也是一样的精神。昨夜的那番风雨，看起来并没有在俩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虽然不清楚他们在丛林里遇上什么，可单单从连串的枪声来判断，显然也不会轻松。

和尚笑着接近：“秦生，我想一个晚上，总算想出个办法化解你的麻烦……”

“先收起你的办法。”老六打断，“我们快点吃完，还要赶路，早一天出去早一天安心。”

我不是太在意自己的问题，除去小时候那次之后，也不见有什么意外，而困在谷底的那晚也仅仅是猜想……我不再多想，捧起碗呼呼地吃着。

偌大的营地少去一个人，总有种阴郁的气氛，即便此时已是阳光明媚。和尚他们开始来来回回地收拾行囊，很快整理妥当。在意料之中，大龙离开得很彻底，凡是属于他的东西一件都不剩下，包括他的大黑，也早已不知去向。

“走吧。”怀哥提起枪向树林里走去。

和尚和我抬着担架匆匆地跟在后面。走出几米，和尚用戚然的眼神回头看看。我能体会他的心情，失去朝夕相伴的朋友肯定是个沉重的打击。我和大龙接触虽不多，但回想起来，他也曾背过昏迷时的我……我也回头看去，面前空空的一片，只有老六和明哥站在中间说着什么。有那么小会儿，和尚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两个人在压抑中踩着地上的藤蔓。

“秦生，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他忽然开口，“听老六细细说来，原来你是那么有趣的人，也不枉我跟着他来找你。”

他换个语气：“不过，我不太认同他的看法。我想来想去，你身上的异相或许是你的念想在作祟。”

我不明所以：“你说的念想是指什么？”

和尚说道：“我的意思是人要化去禁锢心神的杂念，既要懂得拿起，也要学会放下。过去的毕竟是过去，未来的尚在未来，过去和未来之间只顾着瞻前顾后，又如何把握当下。”

“你说的道理是不错，可人在世间所思所想往往不是自己能左右的。”我品尝着他的话。

和尚应道：“不管是悲是喜，是情是怨，左右你的只有你自己。不管是得是失，是宠是辱，左右你的也是你自己。”

“你是在感化我？”我盯着他的背影，越来越不解，“还是和我的麻烦有关系？”

“嗯，有天大的关系。”和尚沉声道，“我简单点问吧，你是不是有些事想不开？”

“从思倩到胡伯再到大龙，让我想不通的事确有很多。想不开？我自以为不是这种人。”我回味着，心里有些沉重。

“在理，我看你也不是。”和尚侧着脸，“但你的往世呢，那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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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一怔，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在我们佛家的体系中，有今生既有往世，有因果既有循回。在轮回的过程中，原有的笔墨会被抹去，所有人都会忘记前生的记忆，成为一张白纸，然后重新描绘今生的色彩。但忘记不代表完全消失，它们仍然留在纸面上，只是几乎看不出来。”和尚正正神色，“如果其中有几笔写得很重，比如两个人爱得生死两不忘，总会在某种前提某个时间里唤醒那道印痕，所以有三世、四世情缘的情形。”

虽然我不理解佛法，但执念的道理是相通的，人类的灵异接触也是建立在类似的基础上。可从来都是我分析他人，和尚的这把矛头一时间让我有些茫然。

“你身上或许也有那么一笔，而且已经醒来。”他看我一眼，“要是按老六的说法，你身上有另外一个人，相当于附体的鬼魂。我想，他不会如此安分。在我看来，他是你，你既是他。你站在镜子面前，再怎么陌生，里面的也是你自己。”

和尚讲得有板有眼，我不由地被勾起几个画面——那个谷底那个梦境里，我披着压得直不起腰的盔甲，行走在荒芜的原野，还有飞奔的战马。倘若从他的角度来看，那些脱离现实的片断，也许就是我的前生。

“秦生，你不必担心，我早有化解的办法。”和尚得意地笑笑，“不管往世是怎么样的风光，又是怎么样的卑微，全是过去的云烟，不应再去留恋。你要做的是抛去杂念，和我一样静守心中的空灵，自然可以不被影响。”

“你还空灵啊，你是欺负秦生不知道你的底细吧。”老六的声音冒出来。

和尚不服气：“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以后，秦生自然会清楚。”

“不用看以后，我现在来总结。昨天晚上你说那么多，也的确有点道理。不过我们都是猜想，秦生不可全信，心里有个底即可。眼前我们的麻烦也不少，走一步看一步吧。”

老六拍拍我的肩，“你们想不想知道，怀哥他们的经历。”

和尚抢在我面前：“不想才有鬼。他们告诉你了吧，快说来听听。”

“嗯，我们先从枪声说起吧。那几串声响爆发出来的时候，你们肯定也被吓一跳，我也是。但我只顾着找和尚，所以不及去细看。”老六想想，“怀哥和我们分开之后，他从另外的方向追出去，很快碰上一个人。那人正蹲在树底下，全身披着暗红的血水，不住地左右摇晃。在这片丛林里，别说是人影，连鬼影都不见半个，却突然在附近的位置出来个同样重伤的人，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背对着怀哥兀地跳起来，血水更是从后背上往外冒……”

“是大龙。”和尚惊呼道。

听上去的确是大龙，我迟疑着：“可他不是在你们追寻的方向……”

“你们别急，我一开始也不理解。”老六顺手折根树枝，“大龙站在几米之外，口里呼拉呼拉地直响。怀哥小心地走近，他陡然转身丢过来一块石头。那样近的距离，要是换作我们，估计会被打个正着。怀哥边压低身形，边开枪射击。他飞似的顺着树干朝上逃去，接着消失在茂密的枝叶丛中。”

和尚回头看来：“你是说，他是在怀哥的眼皮底下逃走的？”

“嗯，怀哥和赶来的明哥配合着细细搜索，也不见他的踪迹。他们当然找不到，因为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大龙已在我的面前。”老六出口气，“说到现在，你们应该已明白是什么原因。”

“五行遁术。”我自然地冲出口。

老六折断树枝：“不错，八成是五行遁术中的木遁。引走你的人用水遁，而他用的是木遁。这样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地上会出现不同方向的血迹，大龙是有意来回迷惑我们。”

我理着头绪：“我有点弄不清楚，两个大龙为什么如此相近，包括口音、表情、衣着，还有体征。”

“我也不清楚，大多数幻术只能模仿个外形，比如画皮。”老六皱起两道剑眉，“不过能确定一点，被带走的那位是真的。”

“那后来呢，又有什么让明哥他们折腾一个晚上。”和尚追问。

“他们找个圈，立即想到不太妙，一个赶回营地一个去接应我们，只是他们自己的麻烦也不小。和尚你是知道的，以他们的能力，即便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方向，可他们偏偏被困在成片的阴暗里。”老六沉思着，“不但是他们，在我们之中，秦生掉进水里，我又抱住死尸，看似只有和尚运气不错。如果仅仅是引开我们，也用不着使这么多花样。想来是幕后的人有意这么做，他或许是在警告我们什么。”

我们三人轮换着抬担架，上面的人和丛林一样安静，却同样让人不安。再抬头时，下一座营地已近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