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命数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树林，惨白的月色丢在后面。和尚半天不回话，似乎在思考什么。要不是有他的脚步声，我真想回头看看。

他总算开口：“我告诉你，你可别说给别人听。”

我折断身前的树枝，有点气结：“你说吧，你们到底有没有追上他。”

“我不知道，我想是没有追上。”和尚幽幽地舒口气，“他跑得飞快，我们追进树丛堆里，早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不过地上留有血迹，我们急忙循寻着斑斑点点的血水追上去。这样大概跑出几百米，我隐隐发现不太正常。你知道吗，他虽然是诈尸，可尸体是有实质的东西，不像鬼只是虚形。他从那么茂密的树枝里钻过去，总会弄断一些，但是我们面前全是横生的藤蔓。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在追错方向，可血迹又分明是在脚边。”

他说的确实令人不解，我不由地打起精神，专注地听着身后。

“所以怀疑归怀疑，我们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和尚咳嗽几声，“但是很快我们就僵在半路中。怀哥指着另一个方向，新鲜的血迹朝那边延伸而去。我盯着正前，这边也有暗红的血水。那种情形，就是大龙留下的血迹突然在我们脚下一分为二。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最最凶险的血尸，也不可能会分身术。可我们又不得不面对现实。本来我们放弃倒也是可以的，但大龙不明不白的成这样，总有玄机在里头。老六那打鸡血的性格，想必你也明白，他决不会罢休。稍作调整，我和老六继续往前追，怀哥决定一个人去那头。”

“结果只跑出一百来米，我们又僵住，血水居然又一分为二。我已猜出他是有意迷惑我们，只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老六使个眼色，急急地向左追去。”和尚换个语气，“我盯着眼前阴森森的树林，有点迟疑。我当然不是害怕，只不过我们佛门和道家不同。老六随便摸出一张狗皮膏药就可以捉鬼，可我掌握的阵式非常繁琐，从准备到布局需要消耗大量时间。我的意思是，我是用来应付大场面的，越是小的意外忽然出现，反而会吃一些亏。”

按照和尚说的来看，也许不是迷惑那么简单。大龙要是想引开他们，大可以朝一个方向跑到底。以他的速度，要想追上去机会并不会很大。但是，他如果另有诡计，比如动手，把老六他们一个一个分开来，肯定更有把握。我不禁替老六担心起来，还有怀哥的枪响，显然是在应证我的推断。

和尚支支吾吾的：“所以，我决定不再往前走。他既然能迷惑我们一次两次，也可以有第三次。我再冒失地向前，估计也不会有结果。另外我想到你们，你们留在营地，怕有些不妥。想通这一点，我急急地掉头，向着来的方向摸回去。其间，我还听见一串枪声，不过以怀哥的身手，再大的麻烦也不会是麻烦。又往回退一段，反倒是我碰上点麻烦，我前面的血迹居然消失了。我回头看去，身后的确留有血水，我顺着走过来，决不会出错。我又走出几米，依然找不到半点痕迹。我一时怔在原地，四周虽然没有拦起来的墙壁，可对我来说，如同走进死胡同一般，早已分不出东西南北。”

“当时我从心底冒出个感觉，有某种力量不让我往回走。我一阵恼火，想来是阴暗里的东西以为我会怕它们。以我的名头，当然不会任由那些魑魅魍魉捉弄。我干脆又掉头，急急地走回来看个究竟。”和尚得意地笑笑，“你应该感谢我的果断，虽然走着走着地上的血迹又不见了，但我远远地照到一个人，正在想不开。”

我拉拉湿漉漉的衣服，升起一丝后怕。在那种危急的情形之下，哪怕他再迟来一点点，我已凶多吉少。

“你不用太在意，也不要把我当恩人，我会很不自在。”和尚自顾着感慨，“正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祸兮福兮皆有个人的命数在里头。”

我回过神，低着头加快脚步。在担心老六之前，我必须先担心阿琳的安危。晚上出现的一幕又一幕，简直是诡异之极。老六那几手功夫，还能抵挡突如其来的凶险，可昏睡的阿琳，即便是个有歹心的普通人，也可以要她的命。

两个人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小心地走过连片的树影。在应急手电的光亮中，面前的情景反而显得惊心动魄，很多乱石丛中甚至找不出下脚的空隙。我不得不佩服自己，或者佩服自己的运气。刚才摸黑追来的时候，如果有个闪失，肯定会吃足苦头。其实自从遇见思倩之后，狼狈归狼狈，我的运气一直都不错。

微弱的光亮似乎已近在眼前。和尚突然又开口：“秦生，你可记住，不要把我说的告诉别人，尤其是老六。”

我思索着，他只不过是在讲述追大龙的那段经历，而且老六他们也在其中，又不是自己的秘密，为什么不可以让老六知道。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见我不答应，和尚又补充：“要是让老六得知我打过退堂鼓，他一定会揪着不放的。我也不是胆小，你应该明白，我们从事这种行业，小心谨慎是必须要考虑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去，我看他是追不上的。”

我非常同意他的话，看来和尚风风火火的外表下，心智倒是比老六成熟许多。可他还是太直来直往，他完全可以连我也不告诉，只说偶尔中找到我，那样也不用担心我瞒不住。

怕他再纠缠，我连忙说道：“你放心，我保证不提。”

“嗯，嗯，和尚我没有看错，你是块当朋友的材料……”他仿佛捡个大便宜，开怀地说着。

换作是平时我也许会附和几句，但现在没有心情再听下去。我弯下腰，折断最后的几根树杈，沉睡中的营地陡然跳进视线里。初初看上去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依然是挥之不去的安静。我快走几步，柴火正在燃尽，火堆的亮光已暗去一些。

和尚改口喊道：“老六，老六。”

老六肯定没有回来，以他的性格，要么达到目的，要么失去信心，而他的信心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怀哥他们明显也没有回来，也没有新的枪声响起。

“这么大一个破口，叫我怎么睡啊。”和尚抢在前面掀开左边的帐篷，里面空空如也，“大龙那臭小子真的走了，还把东西收拾得这么干净。”

我顾不得看那头，匆匆走近中间，心跳已不由地加速。迎面的帐篷如同秋风里的枯叶，摇曳在昏黄中，似乎随时会从眼前凋零。虽然极不情愿，在低下头的前一秒，我还是把最坏的场面在脑海里过一遍，比如阿琳的身下冒出一滩血水……如果可以后悔的话，我决不会冒失地追出去，而不顾及她的安危。我深呼吸着想要摆脱扎在心底的不安感，随即低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