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水域
转瞬之间，我的身上突然一松，踉跄着向前冲出几步，摇晃着立在岸边。我的心怦怦乱跳，急急地往后退。他闭着双眼，仰面躺在水里，静静地往下沉去。他的脸是陌生的，我找不出一丁点的印象。我迟疑着趴在地上，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只要他是个人，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赴死。可他下沉的速度太快，喘息间只剩几丝头发，然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稍稍回过神，心里很清楚不能跟着跳下去。在此时此地，有那么一片水面，而他又是自己往里跳，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我拍拍尘土站起来，不管他是谁，也只能是凶多吉少的命数。可他吸引我追过来，到底有什么用意，不可能仅仅是让我看他跳水。我知道有一种枉死的鬼，怨念极大，它会缠住运势低的人，陪着它重赴死地。虽然他也有点鬼鬼祟祟，但肯定是个人。
水面渐渐归于平静，重新汇成一片斑斓的星空。我瞄瞄手表，已过去十几分钟，他已不太可能再上来。我转过身分辨着追来的方向，要赶快回去才行。阿琳孤身一人留在营地，怕有什么意外。想到阿琳，我怔一怔，不安的念头立即占据心头，难道他们的目标是阿琳。第一个大龙引走老六他们，第二个大龙又引走我……
已来不及细想，我急忙拔腿往回跑。才跑出去半步，脚下一绊蒜，全身重重地撞在地上。我顾不得胸口传来的剧痛，挣扎地想起来，可身体一动也不动。有股沉重的力量趁机贴上来，踩在背上，狠狠按住我的四肢。我大气也不敢出，死死守住自己的心神。它似乎对着我的脖根吹气，阴森森的气息呼呼地往领口里钻。我的脸色肯定难看到极点，虽不知它是什么东西，但决不会是善意之辈。
只是短短的几秒，它却开始退去，那种压迫感清楚地松开后背。我想松口气，左脚跟突然一痛，全身随之向后一耸，不及反应，又是一耸。我霎时明白过来，它是想把我拖进水中，下意识地挥舞着手，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岸边有许多凸起的石头，我用力握住一块，又是“唰”的一声，连同手中的石块一起跌向阴冷中。
我想惊呼出声，刺骨的水已急急地冲进嘴里，不由地闭住气，甩着双腿想要挣脱往下拽的力量。凄冷的月影在头顶扭动，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低下头，看见一只苍白发胀的手，一下一下拉着我。它的脸隐在更深的水底，只有个扩散的虚幻的轮廓。我反而安静下来，右手结出指扣，扭腰迎着它而去。强烈的窒息感悄然而生，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有那么小会，我的脑海里出现很多面孔，有老六、思倩，有阿琳、胡伯，有送我通灵玉的那位高人，甚至还有姓石的那张满是虫眼的死脸……我下沉的身形忽然被无形的墙壁挡住，接着往上升去。
“我的妈呀，原来是你，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啊。”有人叫喊着拍打我的脸。
我急促地呼吸，怔怔地看着那人。他是和尚，他竟然是我和尚。我看看自己，已湿漉漉地坐在岸边。
和尚打量着我：“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为什么跑出营地，到这里寻死。佛家有云，自杀也是杀生，那可是大大的罪孽啊。”
我吐着苦水，一时间说不出话。
“你要自杀倒也罢，为什么要选个这么奇葩的方式。我正佩服你的决心，这样都可以啊。”他跳进水里，“回头我要告诉老六，要把你五花大绑起来。我们那么辛苦地来找你，可不想背具尸体回去。”
我连忙想阻止他，可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刚刚超过他的脚面。我痛苦地跳起来，冲进水中，来来回回地踩。水线的确只有几厘米，脚底的触感也很扎实，不像有什么玄机。
“你后悔了吧。后悔就对了，我帮你报仇。”和尚“啪哒啪哒”踩着水面。
我拉住他：“你刚才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形。”
“吓人，真他妈吓人。我远远看见一个人趴在水堆里，用双手压着自己的脑袋，腿却不住地挣扎。走近一看，居然穿着老六的衣服。老六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啊，虽然他似乎不太满意，可也没有必要寻死觅活啊……”和尚弯下腰，伸出手抱住光头，模仿着用力往下按的动作。
他那专注的神情，我想决不是开玩笑。那一幕很明显，至少在和尚角度看起来，是我自己想杀死自己。可我作为当事者，所见所感却和他完全不同。
“但是在我看来，又是另外一种情形。”我思考着，飞快地讲述一遍。
“原来如此，邪门，真是邪门，快上来。”和尚跳到干燥的地面，“你猜我想到什么，我想到的是鬼迷心窍。被鬼迷惑的人，会是非不辨，自以为向东，外人看来却是在向西。但我又认为不太可能。”
“那会是什么问题。”我想他也许看出点什么苗头。
和尚摸摸光头：“很简单，你是老六的朋友，我想不会这么低级。”
我只得尴尬地点点头，表示认同。我的确不像是鬼迷心窍，那个活生生的人沉在水底总不会看走眼，而他早已不知去向。
“我虽然看不出来，却也有佛法可分解。”和尚捡起树枝，点着水面，“佛家有云，一芥子即一世界，一刹那即一永恒。世间万物即便小如芥子，也能包含无穷无尽的天地；茫茫岁月哪怕是半息之间，也可追寻人生的永恒价值。你别看这么些水，如果是深谙此道的高手，也是大有文章可作，更别提藏进去一个人。”
“不过有我在，他要是胆敢再作祟，就别怨我不守佛门戒律。”最后一句不知是他真有底气，还是说出来用来壮胆。
我思索着他的话，听上去也确有道理，但心头还是有点解不开。按理说那么少的水，几个白天就会干透，最近也没有什么雨水。
“走吧，走吧，先回去。”和尚嘟囔着，“那个大龙也真是，平时我对他不错啊，怎么说走就走，也不打一声招呼。”
他拍拍我的肩，我陡然醒悟，和尚和老六他们是一起去追大龙的。和尚在这里，那他们又会在哪里。我看向他：“老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