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掉包

听声音的确是大龙，我和老六面面相觑，早就让他回去的，怎么还在外面。

怀哥问：“你趴在地上干什么？”

大龙回答：“是和尚动静太大，吵得我睡不着觉。”

老六兀地跳起来，一弯腰钻了出去。我也立即起身，跟在他身后。大龙边冲着我们笑，边拍着身上的尘土。听上去他是睡不着才出来走动，可他又不是走动，他为什么要趴着。我突然冒出个念头，他会不会是在偷听。因为帆布有点透光，他只有趴在地上，才不会被我们察觉。这么一来，也许我们的对话全被他听在耳里。但大龙那副质朴的神情，看来看去又不像是个会偷听的人。

老六眉头微皱：“快回去睡觉，大半夜的折腾。”

我宁可相信大龙是出于好奇心，他想听又怕被老六责骂，所以采用一种隐蔽的方式，而不是有另外的目的。

“我知道了，老板。”大龙答应着。他转过身，走几步，忽然加速跑起来，冲向阴森森的树林。

他是在逃跑，我才反应过来，耳边陡然响起一串巨大的声响。呼啸的子弹从面前一闪而过，几点刺眼的光亮，刹那间钻进大龙的后背。他应声向前扑去，随后痛苦地挣扎几下一动也不动了。如此近距离的杀戮，把我怔得回不过神，整片黑暗似乎也跟着颤抖不已。他就算逃跑，也用不着要他的命啊。

怀哥举着枪和老六一左一右走向大龙的位置。和尚叫骂着探出光秃秃的脑门，接着又钻出一个人。我全身的毛孔霎时缩成一团，他竟然是大龙。大龙睡眼朦胧地张望着，似乎搞不清楚正发生的情况。他睡在里面，那么倒在二十来米开外的又是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地喊一声：“老六……”

两人已围在那具尸体前，怀哥正蹲下去，轻声和老六说着什么。老六不时地点头，然后向我们招招手：“和尚，秦生，你们来。”

我有点迟疑，如果它是幻化人形的魅，应该不会怕枪弹，如果它是人的话，它的外貌、穿着、体型以及语气又怎么会和大龙一模一样。即使再精妙的易容术，也不太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和尚一听，完全从睡意中醒来，满脸兴奋地跑过去。我提心吊胆地跟在他身后，死死盯住地上的尸身，生怕它突然立起来。

和尚走近一些，压低声音：“你们打死一个人啊。

”

老六做个安静的手势，又冲着我的方向：“大龙，你不许过来，快回去。”

我转身看去，大龙正悄无声息地跟着我。他似乎有些不甘心，嘟囔着：“老板，我看着，保证不说话。”

“他，他……”和尚惊呼出声，显然眼前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

他又急急地回过头：“大龙不能看，听和尚哥哥一句话，这不是你能看的。”

我当然明白他和老六的用意，任何一个人看见自己死在自己面前，肯定会抵不住那种精神上的冲击。大龙仰面躺着，灰白的眼珠暴突在外，扭曲的五官拼成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特别是他半张开的嘴，似乎随时会发出凄厉的叫声。可他是死的，他的胸口像捣烂的西瓜，正汩汩地冒着鲜血。我怔怔地看着，作为局外人，也不由地心跳加速。

怀哥在大龙身上来回查看，又用匕首切开惨白的脸皮。老六提着应急手电，配合地照来照去。和尚也有不出声的时候，摆出严肃的神情，和我一样只顾着看。怀哥割下一块脸皮，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又甩在脚边。他卷起袖子，径直把右手伸进了胸腔。我不禁握住拳头，子弹的威力真是惊人，居然会形成这么大的创口。怀哥一番摸索，伸回手，带出来一个囊状的器官。

我还不及细看，突然一惊，耳边仿佛有人幽怨地叹口气。不只是我，老六也怔一怔，连忙照向大龙死气沉沉的脸。

和尚支吾着：“是他，他在出气。”

“不用怕，是体内残余的气体。”怀哥晃晃器官，“照着我。”

可那声叹息是那么近，感觉就像贴在脑后。我忍不住侧过脸，大龙还站在帐篷外，往这边眺望。远远地看去，那张脸映衬着火光，时而明亮时而阴抑，营地里充斥着诡异的气氛。

“是肉，是没有消化的肉块。”怀哥的声音把我拉回去。他已切开器官，一时间空气里全是酸臭的气味。

“我只想提醒你们，我们晚上吃的就是兔肉。”怀哥站起来，“接下去是你们的专业范畴。”

我分辨着他的意思，怀哥已提起枪往回走去。他走到大龙跟前，似乎使个眼色。大龙低下头，乖乖地钻进了帐篷。那边的明哥往火堆里加几根树枝，两人也不说话，一同守在外面。

和尚惊讶地说：“天底下还有长得如此相近的人。”

“他就是大龙。”老六弯下腰用匕首拨着胃里的食物。

我痛苦地思索，如果真要模仿一个人，不可能连吃的东西都会算计在内。怀哥是在告诉我们，被打死的确实是大龙。可他为什么要偷听我和老六的对话，被发现后我们并没有追究，他又为什么要逃跑。

“我知道他是大龙，我只是不愿意相信。”和尚挣扎地瞄瞄后面，“他要是大龙的话，活着的那位又是谁。”

老六思忖道：“那位或许也是大龙。他倘若是假的，难道就是为了舒舒服服地睡个觉，这是说不通的。”

我有点喘不过气：“和尚，他和你睡一起，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

“不用问他，他睡着以后，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老六接过话，“和尚，你不是有面招魂幡吗，快拿出来。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是人，就会有魂魄，招回来问个究竟。”

我期盼地看向和尚，老六既然带着他，他肯定也是有来头的人。只是通常人死之后，鬼魂如同断线的风筝飞向虚无的异界，要想找回来，又岂是说的那样简单。不清楚和尚要怎么来应付。

和尚也不动手，嘟囔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老头和你们的一样，处处提防着我，简直当我是个贼。别说能拿到招魂幡，连看也只看过一次，还是在十多年前……”

“你来的时候是怎么和我说的，说你带着法器。”老六摸向他，“法器呢，快拿出来。”

和尚跳开半步：“就是我啊，我会开坛做法。可惜这里条件不够，还要些时间置办点家伙用来辅助……”

“你和你妹就是我命里的克星。”老六无奈地打断，“死人不会出声，我们也许可以问问活着的那位。”

他掉过头，又说：“如果帐篷里的是大龙，我们就不必再纠结。如果里面的是冒牌货，一并解决掉，大龙出的意外由我负责。无论如何，现在能确定的是有人在打我们的主意，往后我们要更加小心。”

我看看脚边的尸体：“那他怎么办，要不要人看守？”

“我反正不留下来，这味道太破坏我的胃口了。”和尚说着跟上老六。

老六头也不回：“走吧，走吧，一个死人还怕他兴风作浪啊。”

说归说，我也不想独自待在这里，可心底里总有种不安。我不再迟疑，急忙追上去。不曾想，我的前脚才动，身后陡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倒吸口冷气，那是衣服摩擦的声音。我硬着头皮，忽地转身看去。果然，大龙直挺挺地立着，正用那双凸出的灰白的眼睛，恶毒地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