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制服

他的脸色变成一片死白，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虫子已整个儿钻进了皮肤里，留下四五个米粒大的小孔。细微的咯吱声清晰地充斥在耳边，我想起蚕食桑叶的情形，它们肯定还在里面吃个不停。

“不得不佩服你，你是我见过最硬的人。”胡伯晃晃瓦罐，“你要是再不肯说，我只得再加上几只。我这里可有几百只，它们有几个月没有吃上这么鲜嫩的肉了。”

我听得心里直发毛，但更让我发毛的是姓石的射来的眼神。他死命地睁开双眼，愤怒地瞪着我们，像要把我们吞下去。在这种折磨之下，他的意志居然还没有奔溃。

他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地说：“我，我，定当，十，十倍，奉还。”

胡伯不等他说完，又轻弹瓦罐，这次掉下去许多只。虫子们刚刚掉在脸上，就飞快地往肉里钻去。但更加出乎意料，他反而不挣扎了，紧紧地闭上眼睛。

我打量他：“好像昏过去了。”

“不可能，失魂虫钻在肉里只会越来越清醒，不可能昏迷。”胡伯拍拍他的脸，“更不可能的是，他怎么会毫无知觉了。”

阿琳也惊奇地回过头。

“你们小声。”她侧着脸，不去看他，“他没有晕，还在说话。”

我跟着侧起耳朵，似乎是有微弱的人声，又似乎没有。

胡伯也贴进去：“他在说什么？”

阿琳摇摇头：“听不出来，太轻，像是自言自语。”

“他会不会痛过头，神志有点不清？”我觉得人体对痛苦的承受能力总有个极限。

“不对，不对啊，自从我得到失魂虫，悉心培育二十几年，它们是什么样的性情最清楚。它们在吃肉的同时会分泌一种黄色的体液，和蚊子吸血分泌的麻醉剂不同，这种体液会让人精神振奋。所以审问的时候，要把它们丢在脸上，让刺激神经的效果直接作用于大脑，使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胡伯边说边拍他的脸。

有几滴半透明的液体从小孔里飞出来，粘在姓石的脸上，不知是肉汁还是虫子分泌的口水。我看得毛骨悚然，想起不久之前，我的脸上也钻着邪恶的失魂虫，心里不由地升起一阵恐惧感。

阿琳忽然问：“胡伯，你记不记得离魂。”

“离魂，你是说他离魂？”胡伯收起手。

离魂，顾名思义就是灵魂出窍。通常情况下，人在死之后，灵魂才会离开人体。但道家的高手，据说可以任意操作自己的灵魂进出肉身，足不出户而云游四海。我紧张地望向四周，幽闭的通道并没有类似鬼的形态。

“他不是离魂，不过也差不多。”阿琳思索着，“我想，他也许是在使用近似离魂的方式，借此摆脱感官上的束缚。”

“是催眠。”我脱口而出，“他念念有词，是在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

阿琳点点头：“有道理，看上去他正沉静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胡伯一听，又噼噼啪啪地拍他的脸：“醒醒，快醒醒。”

“没有用，他连失魂虫的折磨都感觉不到，更不用说打几下脸。”阿琳站起来，走开一些。

“那要怎么办？”胡伯有些泄气，“不想我的宝贝也有失灵的时候。”

“如果说催眠是道门，他现在就躲在门后面。”我在脑海里搜刮着对催眠的理解，“要想唤醒他，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是找到开门的钥匙。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催眠，都会约定唤醒的方式，比如是一个响指，一个铃声等，总之是些看似简单的因素。第二个是找到触及他内心的东西，让他自己开门。”

“鬼知道他给自己定的暗号会是什么。”胡伯皱着眉头，“但是，你说的触及内心，我到是有些想法。是不是真的管用？”

我不太确定：“从理论来说是这样的，管不管用要试试看。”

胡伯神色一喜，“胡伯我这把年纪，别的本事越来越不行，看人却越来越准。像他这样的人，肯定对自己的外貌特别在意。”

“可惜啊可惜，他自认为躲开失魂虫的痛痒，就可以置身事外，却不知道它们真正厉害的地方。”胡伯压低声音，“我也不嫌麻烦，所幸把怎么个厉害法，说给他听听。”

胡伯贴在他的耳边：“我想你自己也应该猜得到，脸上为什么会又痛又痒。那是我的虫子在吃你的肉。别看它们长得小，胃口绝对不小。它们会径直往里面吃，在你脸上吃出一个一个小孔。”

胡伯那种口气，听得我心底阵阵发毛。我看到他的睫毛开始轻微的一抖一抖，虽然不明显，却是个很大的突破口。

“不过你放心，它们的嘴巴有点挑，不会吃你的骨头。它们吃到底的时候，会拐个弯，再从里面往外面吃。”胡伯加重语气，“只可惜这么漂亮的脸，又要多出几个小孔。阿生，你看看他的脸，像什么来着？”

他的脸，活脱脱像个莲蓬，和我当时看自己的一样。我配合着胡伯：“他的脸，他的脸，哪还算什么脸啊。要说是脸的话，那就是死人脸，长肉蛆虫的死人脸。”

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阴阴地说：“你们，才是，死人。”

“原来你能听见啊，我还以为你听不见。”胡伯接道，“我想你是个聪明人，是不是真的，你自己也能判断。”

“不如让他自己看看吧。”阿琳拿出一面化妆镜。

我接在手里，化妆镜的品牌还很有知名度，只是没见到她拿出来使用过。我又递给胡伯。

胡伯在他面前晃晃：“你看看，你的脸……”

话才说到一半，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差点把我惊得跌倒。“我的脸，我的脸……”的哭喊声霎时充满整个通道，卷起一排高似一排的声浪，拍打着耳膜。

胡伯连忙捂住他的嘴：“我们没有骗你吧。”

他呜呜叫着：“……拿掉，快拿掉它们……”

“好的，拿掉可以，那你说不说。”胡伯面露得意。

显然心理上的打击远胜肉体上的折磨，他抵抗的意志已经彻底瓦解，只会胡乱地嘶喊着点头，毫无之前的气焰。

“你别喊，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我就捉出来。”胡伯松开手，轻轻地拍着节奏。

那些虫子听到命令似的，纷纷扭着屁股往外钻。它们的身体比刚进去时，长大许多，像是圆鼓鼓的红豆。胡伯小心地捏起手指，一只一只捉回罐里。姓石的僵着脸，俨然是只吓呆的雏鸟。我理解他的心情，亲眼看见自己的脸被毁掉，确实太恐怖。

“好了，我已捉掉一半。”胡伯收起瓦罐，“接下去，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要是不老实，或者胡说八道，我拍拍手，它们就会把你的头吃成一个骷髅。干尸配骷髅，倒也不错。”

“老先生，放心，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只是小的这张脸……”

“只要你说的让我们满意，你的脸会和以前一样。”胡伯嘿嘿笑着，指向我，“看他，不但不留痕迹，还比以前显得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