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僵硬着站半天，也可能只有十几分钟，但心中的焦急无时无刻不在积累。老六的身体偶而微微扭动，我真担心他会按耐不住，忽然飞过去一道符。巷口连绵的鬼影，似乎没有尽头。如果它们一直走到天亮的话，我正苦苦纠结，接着，我看到了队伍的尽头。走在最后的那位有点不同，套着宽大的黑色风衣，领口高高竖起，挡住了小半边脸。那是个人，我抽口冷气，这比看到个狰狞的鬼还要吃惊。

那人戴着高高的尖帽，压得很低，看身形还是个女人。她跟在它们之后，幽幽地行走，那姿势怎么看怎么变扭。我细细看去，几乎要惊呼出声。她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吓人，她的脸型，她的眼睛，虽然只是个侧脸，而且仅仅是一瞥，我还是认出来，她是思倩。思倩跟着数不清的鬼走过了巷口。

我慌忙地去看老六。他的胸口激烈地起伏，他也看出来了，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欣喜的神情。他不动，我也不敢先动，生怕思倩后面还跟着什么。

“很糟。”老六压低声音，“她，不是她。”

我理解着他的意思，醒悟过来，思倩身上已经发生了异变。深深的自责感接踵而来，她找到我，是希望我帮她化解这一切的，而我根本帮不上忙。我想，老六也好不到哪里，思倩是在他身边失踪的，再出现，却是以这样的情形。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追上去，然后，然后走一步是一步。

“走，我们跟上去。”老六闪身过去，谨慎地来回观察，朝我挥挥手。

我们放轻脚步，放轻呼吸，一连拐过几个巷口，还是看不到她的身影。

我说：“坏了，没有想到它们走那么快。”

老六答道：“不急，这个走向是要去南郊的出口。这里跟太近，容易被发现。”

两人不再说话，耐着性子不急不慢地走。对思倩我还心存侥幸，那天晚上她表现出来的异状，我曾一度很迷茫，但到早上，她又恢复了正常。那么今夜，也极有可能是一时的异变。

我们走走停停，等看到思倩的背影，就要有意地避开。几番折腾，我看清了她走路的姿势，难怪会觉得变扭，她是踮着脚在走。她踮着脚，一耸一耸地跟着，加上那身装束，人不人鬼不鬼的感觉。老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反复拉锯中，我们走出了断桥巷。

断桥巷一头接着繁华的城市，另一头却已是连片的原野。我放眼望去，漫无的原野上有条崎岖的小道，空空的，一直通向模糊的深处。虫鸣时有时无，像是催眠的夜曲。但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思倩又不见了。老六呆呆地站着，神色一层青灰。我们不得不面对，思倩在我们眼皮底下被带走了。

第八章 她在身边

附近的地形基本以农田为主，偶尔几处灌木丛也很低矮，不可能藏下人。我们和思倩出来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分钟。就算她用百米冲刺的速度，也不会那么快脱离我们的视线。我开始体会到什么叫做突然消失。

“我们分开找。”老六控制住情绪，“我再回里面看看，你留在这里找，千万小心。”

不等我答应，他转身冲向小巷。也是，我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根据走向推测她是往出口走。说不准早被它们发现，从最后的拐角绕了回去。但我留在这里也不能干等，我朝近处的灌木走去。那丛灌木应该叫它杂草更加适合，它实在太小了。即使是个小孩蹲在后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除非，他躺下来。我心一惊，那天晚上思倩就是躺在床底下。我从心底冒出个强烈的预感，思倩的确在外面。她要是躺在灌木后面，我们当然看不到。我想，有必要把周围的灌木丛都找一遍。

我才走近几步，顿时狂喜起来，没料到如此容易。思倩的脸出现在草丛里，她的五官在月色里十分清晰，仰面躺着正在熟睡。但她的穿着，我有点迷惑，她穿着白色睡衣。我们一起出来的时候，她穿着黄色毛衣，接着是古怪的风衣，现在又是睡衣。我摇摇头，不想再思索这种无解的问题，她身上的谜团已经够多了。我在她身边蹲下来，她的衣服很干净，没有破损的痕迹，看来她没有受伤。我想了想，去抓她的手。她的手暖暖的，我彻底放下戒心，总算是虚惊一场。

我拿出手机，迫切要做的事就是把老六叫回来。我们最好尽快回他的别墅休息，天亮之后赶路去找麻老四。疲倦的感觉席卷全身，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电话的那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我重新拨一遍，还是没有动静，只有微弱的沙沙声。我失望地收起来，想着怎么办。我不可能抛下思倩去找老六，而且我也不认识路。思倩的脸依然宁静，有时不舒服似的歪歪嘴。看来只能等在这里，老六找不到线索应该很快会放弃。

“秦生。”思倩睁开眼睛，“秦生，你来了。”

我一愣：“你醒了啊。”

“这是哪里？”她挣扎着起来。

我扶着她，她好像有点虚弱，斜斜地靠在我的肩上。有股淡淡的清香直往我鼻子里钻，她的身体柔软温热，紧紧地贴上来。我尽量不让自己多想：“你一点都不记得？”

思倩仰起头，轻启红唇：“不知道，你告诉我。”

“你跟着老六的，怎么会走丢的？”我不去看她，心里以为她肯定会回答不知道。

她似乎在沉思：“对啊，我跟着他的。但他跑得好快啊，我怎么都追不上。我拼命喊他，他也不应。他越跑越远，我觉得害怕，一不小心摔倒了，然后什么都不清楚了。”

果然和废墟的情形很相像，那为什么老六会说她是突然不见的。难道是他一时疏忽弄丢了思倩，心里感觉内疚，才故意说是一眨眼就不见的。这么解释也合理，要不然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虽然我的心目中，老六是很有担当的人，但这次有点让我失望。我安慰她：“没事了，等老六回来，我们就回去。”

她有点瑟瑟发抖：“我好冷啊，你抱抱我。”

我轻轻地抱住她，她就像是只乖巧的小猫，蜷缩在我的怀里。我忍不住看向她，对上她的眼神，她的目光小溪一般的生动。我深吸一口气，用手摸摸她的额头。刚才还是暖暖的体温，竟然变得冰凉。我仿佛抱着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但是冷冰冰的。好在她的脸还是那样的真切，我情不自禁地抱紧她。

思倩用祈求地语气：“我们先回去吧。”

她本来就怕冷，凌晨的气温又确实很低，我也感到一阵阵寒意。再不回去，我担心她抵抗不住风寒。而且留在这里，万一再出什么意外，我估计也应付不过来。但老六怎么办，电话又打不通，他出来看不到我，绝对会以为我也失踪了。我想到个折中的办法，我先送思倩回去，再回来接应老六。

我扶着思倩站起来，她深深地依偎着我。她才迈出小半步，就轻轻地惊呼：“哎呀，我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