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点点头，沉声道：“你现在明白了我方才所说的话的意思了吗？”

李淳风沉吟道：“大哥，你是在担心阎师父也是与火珠胎有关？”

袁天罡默然点头。

李淳风道：“这个地方，就算别人上来，也只不过大致看看风景就罢了。你与阎师父上来，则是为了觅龙察砂看风水，阎师父留下的提示也只有你能看得懂。如果阎师父与火珠胎有关的话，他又怎么会给你留下提示呢？”

袁天罡道：“可是在青城山，堪舆术有如此造诣的也就只有师父了，而且他留下地图，就说明那个阳极之地也就是他发现的。”

李淳风沉吟道：“你怕继续查下去，等看到结果，会让阎师父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完全改变？”

袁天罡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你与姜师父情同父子，你何尝不是在担心火珠胎与他有关？”

袁天罡一语说中李淳风的心事，李淳风接口道：“我已经感觉到将会有一场谁都无法避开的灾难，连已经死去的人也不能幸免。”沉吟了一会儿，“大哥，那……咱们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袁天罡闻言不语，坐在大石上，远远地望着后山。半晌慢慢说：“淳风，我知道你是一个喜欢自由自在的人，我何尝不是。”

李淳风侃侃说道：“我们无意与别人钩心斗角争名夺利，我们宁愿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也不愿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功名仕途而侵害别人。我们远离世间的繁华，要的就是一种洒脱自在。可是……我们还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背上了很多的人情世故。”

袁天罡叹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个人一旦动情，他也就无法洒脱不羁了。我们现在之所以犹豫不前，不正是因为火珠胎已经动摇到你与姜师父，动摇到我与师父之间的亲情、父子情了吗？”

李淳风闻言长长叹了口气。火珠胎一事，越是追查越是让人不敢迈步向前。好几次都想干脆放弃，乐享眼前的太平，岂不是更好？人一辈子追求的，不就是他眼前这样情感的富足吗？

袁天罡伸手指着后山，“可是，现在有一群人被邪术所控制，他们是人，可是却失去了人性，他们在相互撕咬吞噬对方，我们可以为自己心中情感的羁绊而视而不见吗？我们失去亲人，心中会痛，可是如果我们对此置之不理，难道只是因为这疼痛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吗？我们修道是为了超脱，可是，超脱并不是无情啊！如果因为这件事，失去我们心中最亲爱的人，却能解救他们的疼痛，用我们的疼痛代替他们的疼痛，我们该不该去做呢？”

李淳风闻言，心中豁然开朗。

袁天罡笑着说：“走！下山。我们向孙师叔祖禀明情况，请他做主，会和玄奥观所有人力，去后山救人！”

两人飞步从老霄顶下山，远远地看见下面山路上走来一群道士，正是孙思邈、马大哉、姜中虚、俞正欹等人带着数十名道士，一边呼喊柯不伶的名字，一边四下张望寻找。

袁天罡、李淳风忙迎上去，孙思邈等人原本因为一早发现袁、李二人不在观内，心中不安，此刻相见，自然欢喜。唯独马大哉看见二人，恨得牙根痒痒。

袁天罡向孙思邈大声说：“师叔祖，我们已经发现了炼制火珠胎的所在就在后山，请师叔祖即刻调集人力，与我们一道儿救人去吧！”说到“火珠胎”三字，孙思邈、李淳风心中都是一急，孙思邈眼神中暗示他不要如此大张旗鼓，李淳风则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

袁天罡心中自然懂得孙思邈、李淳风的意思，不但没有随机而变，反而扫视了一眼玄奥观的人，继续大声说：“师叔祖，各位师父、师兄弟们，火珠胎这样伤天害理的邪术，竟然出现在咱们玄奥观！原本以为此事应该隐秘处置，一来免得打草惊蛇，使幕后的恶人有所防范，二来这样的事传出去，实在有伤玄奥观的体面和威名。可是大家想想看，咱们越是不敢大张旗鼓，这幕后的恶人就会越猖狂。”

顿了顿，他接着说：

“或许这恶人此刻就隐藏在咱们的队伍里面，那么，我袁天罡就要给他一句忠告，人人都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都是在父母亲期许的目光中长大的，我们都是有肩膀要去担当，有双手要去作为，有一颗心要去爱恨的人，不是木头，不是山石，鸟兽鱼虫尚且有情，何况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恶人竟然以活人为药，把一个个能哭会笑能爱能恨的人当成你修炼邪术的药，你摸摸自己的胸口，难道里面的一颗心不在跳动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做出这样背天理、灭人伦的事，你于心何忍？你闭上眼睛听听他们的哀号，你能安心入睡吗？如今既已查明这恶人的巢穴，大伙儿为何还不集合所有人力，一举将这巢穴捣毁，将那些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受苦的人解救出来呢！上天有好生之德，有什么比即刻就去救人性命还重要呢！大家早到一步，或许就可以多救回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一番言辞激昂的话说下来，很是动人心魄，众人尽皆动容。随行的道士大半原本并不十分了解火珠胎是什么，此刻也被袁天罡的话语打动，暗暗握拳点头，准备去尽一份力。

孙思邈见状，点头微笑，心中赞叹道：“这孩子果然没辜负我的推举，虽然年纪轻轻，此时振臂一呼，的确有方丈的风范。”便道：“好吧，既然天罡已经把话挑明，那么咱们也不要有所避忌了。不过后山历来就是青城禁地，大家冒然进去，也不知会有什么凶险。如今咱们暂且抱着进山探一探的心，先去探探路，若是没有凶险，一举到达恶巢，自然是好；若是凶险重重，大伙儿硬闯，反倒会无谓丢了性命。此刻谁若是不愿同往，也不勉强，只管回玄奥观便是。”

马大哉翻了翻白眼，“谁要是现在回去，岂不是等于举手承认自己就是那幕后恶人了？”他左右看看，果然没人要回去。

孙思邈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唯袁天罡马首是瞻吧！”

袁天罡忙施礼，“弟子方才一时激愤说出心声，已属僭越，师叔祖再说这样的话，弟子就越发惭愧了。”

孙思邈摆手道：“你仗义执言，连我也被你说服。此刻你又知道恶巢的方向，再说你也是方丈的待选之人，由你发号施令有何不可？救人要紧，这些细枝末节就不要再纠结了！”

袁天罡凛然，“既然如此，弟子也就不来那些虚文假套了，大家听我号令往后山进发！”

袁天罡便在前头带路，李淳风忙紧跟其后，忽然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李淳风回头一看，却是姜中虚。

姜中虚摆摆手，示意他停下来，李淳风一愣，不知姜中虚要做什么。却见姜中虚转过身去，后背耸动几下，转身过来，一手拇指、中指拈着一粒红色的丹药，笑道：“后山艰险重重，毒蛇瘴气遍地皆是，这粒丹药你吃下去，可保你不受毒虫恶气侵害。”

李淳风闻言自然很是欣喜，笑道：“姜叔叔，只有这么一粒吗？为什么不每人一粒呢？”

孙思邈马大哉俞正欹闻言，都停步下来，回头观看。

姜中虚笑道：“可惜只有一粒，你先吃下去吧。”

李淳风心想至少也要给大哥袁天罡求一粒啊，觉得只有自己吃了而不顾大哥，心里有些难为情，一时犹豫该不该接。

孙思邈、马大哉、俞正欹见状，脸色都是一变，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姜中虚。

李淳风见他们这副表情，也不禁奇怪，又想：“姜叔叔自然是最疼我，若是只有一粒的话，我也只好自己吃了。”便笑嘻嘻地要伸手过去接过那丹药。

忽听孙思邈大声道：“李淳风，跪下！”

李淳风闻言一惊，不解地望着孙思邈，孙思邈又正色道：“跪下，双手接那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