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霄顶是青城山的主峰，山路陡峭，山势奇险，便是白日也少有人登临。

两人手脚并用，在山路上攀爬，李淳风从未见这位大哥做出如此出人意料的事情，见他神情坚决，便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借着依稀的月色，爬了一个多时辰，两人逐渐感觉路径越来越荒僻，杂草伸展到石径上，将两人的双手都刮破了。

李淳风仍是一声不吭地跟在袁天罡身后，忽然袁天罡停住脚步，道：“淳风，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半夜三更来爬老霄顶？”

李淳风喘了两口气，道：“你所做的，想必都是有道理的，你觉得有道理的事，我这个做弟弟的，就会陪你到底！”

袁天罡生性质朴，并不会说什么绮丽的言辞，听了李淳风的话，沉吟了一下，道：“但愿我不会让你失望吧！”说完，又继续往上攀爬。

一路曲折上行，只觉得山风越来越猛烈。不知爬了多久，袁天罡道：“好了，咱们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吧。”

李淳风奇怪道：“到了老霄顶了吗？怎么还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呢？”

袁天罡拉着李淳风在一块大石背后坐下，冷风在背后呼啸，隐约感觉脚下四周松涛如波荡漾。

李淳风虽然极其疲累，脑袋里昏昏沉沉，可是峰顶寒冷之至，却是半点睡意也无。

就这么静静地等待，耳听风声越来越小，渐渐止息。

忽听袁天罡低声道：“快了！快了！”猛地站起身来。

李淳风也忙跟着起身，袁天罡将手一指，道：“看！那是东方！”

东方如墨色沉积，厚重而压抑。

忽然，墨色像被滴入一滴清水，沉积的乌云变成了游动的水墨。远近的山峦霎时间隐隐浮现。

袁天罡惊喜地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话音未落，水墨已经变成蒸腾翻涌的云气，好似黑暗里隐藏着远古的巨龙在呼吸吐纳。云气像是受惊的马群，又像是沸腾的滚水，霎时间铺满眼前山谷，叫人东西莫辨。

耳边风声飒飒，眼前乱云横飞。李淳风抵受不住这气势几乎要惊叫起来，不由得连连后退，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并不是云气有这么大的力道，而是那气势太过惊人。

正在摇摆不定之时，乱云丛中，一轮红日在云霞的哄抬簇拥之下已经冉冉生出，好似伸手可及。

李淳风来不及后退，忙又欢呼喝彩起来。而那轮红日如同受了奖赏，越发威光赫赫，神采奕奕。

在红日的映照之下，便是这么一眨眼之间，云气一举荡平，消逝无踪。眼前青城山七十二峰如同琉金莲花，踊跃簇拥，辉煌灿烂。远处岷江波光粼粼，好似一条长锦随风飘荡。山河大地一片苍茫。

李淳风极其兴奋，指点东北波涛荡漾之处：“那是都安堰，那是都安堰。”西南云端银光闪闪，李淳风又叫道，“那是大雪山，那是大雪山。”

李淳风没想到在青城之巅居然可以看到那么远，山川河流好似举步可达，触手可及，真是令人胸襟开阔，逸兴横飞。

李淳风又笑又跳，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失态，嘿嘿笑道：“大哥，让你见笑了……”

袁天罡在一旁负手含笑道：“我第一次跟师父登临老霄顶的时候，比你还要开心，差点滚落山崖呢。”

李淳风一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大哥面前竟是这样的放松，而十几年来心中积压着耻辱的担子故作坚强，也好久好久没这样子真心实意地欢腾过了。思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静静地站在袁天罡旁边，欣赏山河大地的景色。

一会儿，李淳风转头问：“大哥，你半夜带我爬山，就是为了欣赏日出？”

袁天罡微微一笑，道：“我当日登临老霄顶的时候，也是无忧无虑。现在美景依然，可是心境却大为不同了。”

李淳风知他心中所想，“大哥，你又在想念阎师父了？”

袁天罡叹了口气，“师父在我心中的形象不只是严师，其实还是一个慈父。我多想永远记住这个形象啊……可是，有些事情会慢慢地忘记，有些事情会慢慢地变化……人生之中，有很多无奈的事，无奈到拼命想记住，偏偏却要慢慢地忘记……其实，我是宁愿忘记，也不愿变化的……”

李淳风一时有些不解，袁天罡微微一笑，道：“淳风，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什么方向？”

李淳风答道：“自然是南方。”

袁天罡点头道：“堪舆之中，山南水北为阳。所以我们脚下是青城山的阳面。”

李淳风点头应是。

袁天罡转过身来，指着远处一派山脉，“你看！”

李淳风问：“那是什么山？”

“那就是青城的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