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方才心中激动之时,李淳风必定冲口而出,叫姜中虚做“父亲”了,此时大哭一场过后,心中恬淡澄澈,心想:“我与姜叔叔已是情同父子了,还不知足吗?”便笑道,“姜叔叔的亲生儿子必定比我更加长进。”
姜中虚笑着叹道:“也不知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缘见他一面……”
李淳风心想:“姜叔叔的儿子与我的经历何其相像,若是将来父子见面,那做儿子的岂不是也要为母亲讨回公道?”便道:“姜叔叔,见有见的好处,不见有不见的好处,若是将来见了,只怕那孩子的心中还在为当年你离家出走之事而耿耿于怀呢……”
姜中虚叹了口气道:“这何尝不是我心中所想呢。”
李淳风心中一动,心想:“不知姜叔叔对当年离家出走之事作何感想呢?若是我将来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又会怎么想呢?是不是会还给那个做母亲的一个公道呢?”便道:“若是你们父子见面,姜叔叔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姜中虚沉吟了一会儿,道:“人活一世,有的东西你会错过,有的东西你会索取,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操纵着一切,难道这不是‘命’吗?”
李淳风听姜中虚把过往归结于“命”,心中不由得有些不以为然,道:“姜叔叔,你不是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吗?”
姜中虚点头叹道:“这也是我选择修学术数的初衷,传闻饱学术士可以知过去未来,摆脱命运的羁绊,可惜修学至今,还是身不由己。才知道,羁绊自己的,不但是命,更是自己的心啊……”
李淳风摇头道:“姜叔叔,请恕我直言,就算人一生命运早已注定,可是大事临头,选择往东还是往西,难道不是一个人自己的决定吗?”
姜中虚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在说我当初抛弃有身孕的妻子远走他方?”
李淳风沉声道:“因为我自己的父亲当年也是这样。”
姜中虚点头道:“所以你心中气不忿,要为母亲讨一个公道?”
李淳风随即道:“难道你不为这件事感到愧疚吗?”
姜中虚闻言,脸色一变,笑容便有点挂不住了,他知道这孩子有心为母亲讨公道,此时面对同样的事情,便要争出个是与非来。只是见他一脸质问的神色,好似面前就是那个没有肩膀承担的父亲一样,让姜中虚也感到十分的为难。
姜中虚沉吟道:“孩子……或许这个问题你将来会有机会问一问你的父亲。”言下之意,我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这样质问我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李淳风仿佛已是身临其境,过往的种种委屈一时又涌上心头,双眼含泪,定定地看着姜中虚道:“你说,你会为那个无辜的母亲和儿子感到愧疚吗?”双目炯炯如火,让姜中虚无法直视。
姜中虚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道:“无辜?难道这件事里的那个丈夫,那个父亲,就是有罪的吗?他难道不是被命运摆布,做了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吗?他也是上有父母,他也要传宗接代,他……”
李淳风执拗地盯着姜中虚,含泪道:“难道这个母亲,这个儿子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个男人的传宗接代吗?!他们并未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普通人家一样乐享天伦、其乐融融,为什么就要为了这个男人的传宗接代而丧失了一辈子的幸福?!为什么?!”
姜中虚在李淳风的咄咄逼问之下,或许是也勾起了心中的愧疚之意,两行眼泪缓缓流了下来。他不想让李淳风看到,忙起身走了一个来回,让泪水在脸上干掉,沉吟了许久,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时时处处都在帮你吗?”
李淳风流泪道:“因为你看到我,就想到了你的亲生儿子,就勾起了心中的愧疚,就想帮我达成我所有的意愿,好似就可以借机弥补心中的缺憾。”
姜中虚没想到李淳风说得如此直接,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就不要再追问下去了。拿着这个牌子,找袁天罡去吧。”
李淳风一时情急意切,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站起身来道:“姜叔叔,我不该这样质问你,念在我年少无知,你还是不要生气吧。”
姜中虚微微一笑,黯然道:“刚才这番话,就当是我的亲生儿子为他的母亲,为他自己对我说的吧。”
李淳风点点头,施礼出了姜中虚的云房,心想:“姜中虚虽然是一个饱学的术士,是一个旷达的道士,可是,他毕竟还是一个男人,男人始终是不肯向女人低头认错的。不知我的亲生父亲是否也是跟他所想的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