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结结巴巴道:“姜叔叔,你是说你在出家之前有一个儿子……”
姜中虚缓缓点头,道:“不错,可惜……我并未见过他一面。”
李淳风忙道:“这……这是为什么呢?”
姜中虚叹道:“只怪我当日年少轻狂,却又无力反抗家中父母为我包办的婚事,只好在成亲之后,心想总算给了父母亲一个交代,便一走了之,可怜我那夫人当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我在外面游历了数年,满脸风霜两手空空,才想起家中或许还有人在切切期盼我的归来,回到家中一看,早已物是人非,连旧日宅院也换了姓氏,只是从街坊口中得知,夫人当时一个人拉扯着我的儿子长大,日子过得很苦……”说着,声音不禁哽咽了起来。
李淳风闻言,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颤声道:“姜叔叔,那……那你是哪里人氏?”
姜中虚一愣,眼瞅着李淳风激动的样子,大为不解,道:“澧州人氏,怎么了?看你一脸不安的神色?”
李淳风闻言一震,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是忧。
姜中虚以为他心中想念家乡,温言道:“孩子,你是哪里人氏,家中父母长辈还都健在吗?”
李淳风结结巴巴道:“我是歧州人氏,父母早就不在了,家人也都失散了……”
澧州属江南,近黔中;歧州属关内,近山南。澧州与李淳风的故乡歧州一个东南,一个西北,远隔千里。
李淳风这些日子与姜中虚相处,姜中虚的风范早已盖过了心中假想的那个“完美”的父亲,甚至这个当初想象出来的“完美”的形象,此刻已经模模糊糊想不起来了。当初那个父亲的形象,不过是受人欺负的时候会上前制止,说不定还会帮他赶走那些欺负他的人。后来慢慢地见识了一些人物,便又在心中为父亲增加了不少优点,可是毕竟这个形象是东鳞西爪,想到“父亲”的某一个优点,心中便会想到当初让他见识这个优点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毕竟也不是他的父亲。
而姜中虚的出现,原本李淳风心中还在拿着当初拼凑的东一鳞西一爪,与之相比较,那时心中还在说姜中虚这个不好,那个不如心中的“父亲”。可是从倾囊相授,到举荐袁天罡继任方丈,姜中虚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竟将原先那个假想的形象挤得几无立锥之地。
这时,李淳风反倒不想找到自己真正的父亲了,如果那个父亲是个人品猥琐土头灰脸与姜中虚天差地别的样子,叫他情何以堪呢?
而万一如袁天罡所说,姜中虚就是他的亲生父亲,那这个结果岂止完美,简直让他难以置信。李淳风暗暗在想:“这么好的父亲,这么好的兄弟,这么好的爱人,老天会这么眷顾我吗?”
姜中虚一句淡淡的话,解开了李淳风心中压抑已久的疑窦,原本他就不相信一个姓姜一个姓李,怎么可能是一对亲生的父子?此时知道了答案,心中还是不禁有些空落落的。
姜中虚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勾起了童年伤心的往事,便招招手道:“来……过来……”
李淳风放下茶杯,走到姜中虚面前,看着他一脸慈爱的笑容,自然而然半蹲在姜中虚膝下。姜中虚慢慢抚摸着李淳风的头发,半晌,缓缓说道:“孩子,看来你也吃了不少苦啊……”
一蹲在姜中虚身边,李淳风眼中就满溢了泪水,一听这话,不知怎的,李淳风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前不就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别人唾手可得而自己却是遥不可及的,父子之间承欢膝下、天伦融融的场面吗?姜中虚一句温言的问候,不就是自己等了十六年的那句话吗?一时间所有的颠沛流离、风餐露宿、遭人白眼、遭人欺侮,都化作泪水涌了出来。
姜中虚心知他生性要强,难得如此真情流露,便索性让他好好痛哭一番,也好解开心中的块垒。不知为什么,李淳风的泪水一旦打开,便再也止不住似的,趴在姜中虚的膝上哭个不停,眼泪鼻涕将姜中虚的半个衣襟都打湿了。姜中虚慢慢地抚摸着李淳风的头发,并不劝解,任他哭个痛快。
哭了一会儿,李淳风方慢慢地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站起身来,“这……姜叔叔,让你见笑了。”忙拿着袖子擦拭姜中虚袍子上的鼻涕泪水,抬头却发现姜中虚也是双眼含泪。
姜中虚拍拍身边的坐榻,李淳风便坐在他身边,比方才两人中间隔着小几又亲近了许多。
姜中虚笑着看着李淳风,道:“我看见你,便想到我那素未谋面的儿子,他若是能有你这般有出息,我该有多开心啊!”